Chapter 49
“快跑吧。逃走吧。离开这里。”
——她这样说。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一片荒芜人迹罕至的野外，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之处，幽深的古井往外冒出黑色的不详雾体，被黑雾逐渐包裹周身的爱人低声警告着危险。
这样一幅诡异到让普通人看一眼就退避三舍的情景，降谷零却放松的笑出声来。
他反手握住阿梨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比女生大一圈的手掌完美将其拢在手心，随即牵到唇边轻轻一吻，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笑意。
“怎么可能呢？”
降谷零拒绝的时间甚至不需要再多思考一秒。他低头凑近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要将一切都摊开来给她看。
阿梨敛起表情，她半仰着头，无声地审视降谷零每一点细微的表情。许久幽幽的道，“会后悔的哦。”
——仿佛在宣告不可撼动的预言。
“不过，就这样吧。”
降谷零察觉唇上传来冰凉的温度，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漆黑中——非常浓厚的黑暗，看不清一点。降谷零只能依稀靠着触觉感知摸索周边的环境：他之前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上盖了一层单薄的布料，应该是床单，其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里的空间倒是不小，起码降谷零目前还没有摸索到墙壁或者门扉。
“阿梨？”
他轻声呼唤道，声音却不知是否在下一刻就会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掉。
“我在。”
降谷零的身后传来阿梨的回应声，他同时感受到了腰间被人从身后圈住，随即眼睛被柔软的指尖轻轻遮掩。
“抱歉我忘记了这里太黑了你什么都看不见，闭眼。”
降谷零顺从的闭上眼睛，下一瞬透过眼皮感知到了光的存在。阿梨遮挡了有一会儿，才将手指从他的眼睛上撤下来。
“可以慢慢睁开眼睛了。”
降谷零闻言看去，阿梨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的笑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很亲密的向降谷零贴过来，“这里是我之前住的地方，在正常世界和彼世之间的夹层。除我之外没有人可以找到这里，胜在安全，但除此之外都很简陋，没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随时跟我说哦。”
她靠在降谷零的胸膛上，气息相交，两个身影相叠在一起。
阿梨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勾勒一个虚幻的美梦，“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就算在这里待上一百年也不会对现实有任何影响。”
“如果你厌倦了就告诉我吧，我会放你离开的哦，就像做了一场长梦，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寻常或不寻常的理由做出某些完全感性的选择，而最终一定会后悔。一时不曾后悔，也只是时间不够长久罢了。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情感——任何一种，可以抵御时间的磨损。
再强烈的爱与恨，最终都会被磨灭消耗殆尽，只剩寂然的麻木。
就像阿梨，每日每夜都在噩梦中不断循环，可最初那刻骨的恨意在这样的折磨下早就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只想结束这一切，这就是她现在所有的执念。
恨都是如此，爱就更无力了。
爱本身就是人类进化中为了对抗基因中的自私而强制催产出来的东西，一场荷尔蒙制造的短期幻觉。若是终有一日人类摆脱了时间的束缚，怕是绝大多数的‘爱’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与个体的性格和坚持无关，是不可被抵御的所有生物本能的追求：追求利益是人类行为的基础，任何完全违反自身利益的事物，必不可能被长远的持续下去。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恢复记忆的阿梨找不到一点。她知道此刻在心中踊跃的爱意是真实的，降谷零不断加速的心跳也是真实的，可这份感情又能够燃烧多久呢？
在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存在的世界里，情感的损耗是多么的迅速，没有比阿梨更清楚这一点的人了。
很快就会结束的——她如此的笃定。只是不知道那时先一步被消耗殆尽的是她还是他呢？
希望是她吧。阿梨想到，不然到时候可能无法放降谷零一条生路了。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阿梨还是一点都没变。不过也是，过去的那段时间阿梨应该有绝大部分的日子意识都不太正常。加负在她身上的痛苦曾经摧毁了她的记忆和人格，变相导致了她的‘本源’无法被外界和时间改变，再次恢复原来的记忆后，阿梨的性格还是那个降谷零最熟悉的样子。
为曾经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的两人，阿梨可以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而降谷零也能够轻松从她的表情中推测她的心情和想法。
他低下头，蹭蹭阿梨的鼻尖，突然开启了一个不同的话题。“我大学毕业之后考进了警察学校，呆了半年才从那里毕业——‘伊甸’虽然消息来源很广，但你的事情涉及了夏国官方，探寻的并不是很顺利，而降谷家在这一点上一直千方百计的给我使绊子，想借助官方的力量来寻找你必须绕开他们。”
阿梨依靠在降谷零怀中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降谷零将她更深的往怀里揉了揉，空出的一只手握住了阿梨的右手，将她纤长又冰凉的手指藏入了掌心。
“警察学校里有一个叫松田的家伙，算是能处的来的几个人之一。他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想要当警察。”
“我告诉他，我才不是想要当警察，而是‘警察’的身份可以帮我更方便的寻找一个人，我的女朋友。”
“这番话可能是被路过的人听到了，毕竟我们当时也算是在公开场合聊的，后来整个学校就传遍了，大家都打趣我说‘降谷，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恋爱脑。”
说到这里，降谷零笑了笑，带着胸腔明显的震动了一下。
“我后来仔细的考虑了一次，回忆了之前的种种，认真的自我剖析了一番之后发觉：‘他们说的确实不错’。”
“从普世的意义来看，执着于一个人，为了他人扭曲自己似乎是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恋爱脑’好像也确确实实是一个贬义词。
‘要坚持自我’，‘以降谷的能力，一定能成为顶尖的人物’
，‘不要太执着于过去’——很多人都曾明里暗里劝过我。”
“可我想了想，‘自我’是什么？实现‘自我价值’又是以什么为标准的。按照普通人的观点看，无论是从商还是从政，哪行哪业的出类拔萃对于我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能够搅动这个世界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哪怕仅凭‘伊甸’我也已经成为其中一个。但我的人生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来证明什么了。”
“当一个‘好人’没什么意思，当一个‘坏人’也实在无趣。能够让人有挑战和追求的永远是无法轻易得到的事物，而这个目标，恰好我从很早之前就拥有了。”
“人类唯一无法企及之物，就是‘永远’。”
降谷零笑起来，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最真实的肆意和张扬。
“阿梨，我们在一开始就约定了一个最终极的目标，为此我们彼此驯化，将自己与对方完美磨合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我不可能放弃的，这不仅仅是‘爱’，阿梨。”
“是利益，是本能，是梦想，是自我证明。”
降谷零爱怜的抚摸着阿梨的脸颊，手掌虚虚捧起，像是掌握在手心的花。
“爱无法永恒，恨也无法永恒。能接近永恒的只有人的天性和本能。”
“而你就是我的自私，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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