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女初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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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季秀果真收敛了很多。只是,阿桑的烦心事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多少。
原先对于女人,季秀是来者不拒的,甚至暗中有一夜十三郎的名号,其荒唐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呢,他却开始挑肥拣瘦,言语刻薄放肆。
当时稷下川的规矩,你既无心我便休,不想做就温言婉拒,再见面亦可以谈笑风生当朋友。
但是季秀则不然。仿佛是想发泄心中无处安放的郁火一般,他对着有意求欢的姑娘们冷嘲热讽:
“上次如死鱼一般躺着不出声,这次还指望小爷服侍你?”
“你出门时也不到水边照照自己的样子,上次小爷心情好,跟你随便耍耍,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他对曾经一同过夜的姑娘们不留情面,对于那些先前从未有过交集、慕名而来的姑娘们也大损特损:
“你这么胖,我怕我夜里会以为自己压着一头猪,做梦都会被吓醒啊!”
“太黑了。我不想和女人并排走路时,被人笑话说黑白分明。”
这下子连阿桑父亲都有几分看不过去了:“季秀,怎么说话的?这些年咱们搬出姜寨,好容易清静了些,你难道很需要惹些仇家来,让咱们每日里不得安生吗?”
季秀冷笑一声并不接话,阿桑见父亲似乎又有举起鞭子的趋势,忙从旁边劝解道:“父亲千万莫要生气。秀秀的言语是过分了些,不过那些女人们看在他好相貌的份上,颇能容忍,想来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的。更何况秀秀浑身白得跟雪似的,要同方才那个姑娘走在一起,也的确是难为了他。”
南离原本在一旁安静地坐着默不声,闻言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浑身?阿桑你怎会知道?”
阿桑父亲脸色一变,正想说些话来掩饰,季秀已经笑嘻嘻地开口道:“小时候我们在一处洗澡,彼此之间什么没看见过?南离你若是连这个都要介意,不妨走开些,也还我一个耳根清净。”
南离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一定是在说笑?我怎会介意?世间又有哪个男子,敢计较这些?”
季秀道:“不错,世人并没几个会计较这些琐事的。男女之间欢爱无忌,合则共处,不合则离,谁会介意对方还有别人。不过南离你是个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自有一些特权,也许会与我们的想法不同。”
“好了好了,这么吵来吵去,全为些上不得台面的琐事,又有什么意思?”
阿桑父亲出来打圆场道,“季秀,我也是为你好。你如此肆意妄为,弄臭了名声,将来哪个女人肯做好事,收了你这个祸害去?”
季秀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原来你居然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吗?这可不像你了。我还以为哪怕有女子上门提亲,你也会拒绝呢。”
季秀并没有说错。尽管说话阴阳怪气,刻薄放肆,他却始终不缺女人青眼。夏天里粮食丰收,有好几个女子许了丰厚的聘礼,想郑重其事地纳季秀为夫,都被阿桑的父亲婉言拒绝。
“这样不大好吧?我看蒲柔最近和秀秀走得很近的样子,秀秀还经常去她那里过夜,父亲你何不成全了他们?”
阿桑小声提议道。
阿桑父亲并不做声。季秀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蒲柔?不过是尚看得过去的玩伴而已。这些日子和我一起过夜的,又岂止她一人?”
时下男女之间同时和几个人来往,也是一种风俗,只要有所甄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阿桑始终为季秀忧心:“秀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就安安生生地嫁人了好不好?”
季秀猛然间抬头,眼睛里的光令阿桑不敢逼视:“这句话你不该问出来的。我不怕告诉你实话,就怕你到时下不了台。”
“好了好了。不要说废话了。”
阿桑父亲大声说道,他转头望向南离,“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你不要告诉我说,让你做的事毫无进展。”
“父亲!”
阿桑忍不住叫道。
南离低下头去,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想来君上也知道,如今正是农忙之时。那位大人整日劳,我实在没有机会进言。至于阿桑,我已禀告过我老师若苍,我老师甚至允许她出入稷下学宫。”
因为有南离的引荐,又有若苍垂涎已久的猴儿酒配方,阿桑得以在稷下学宫做个旁听生,和南离、子羽、青叶、荷露这些被为稷下川未来栋梁的祭司、准祭司和准首领们一起,接受稷下川最神秘尊贵的课程。
这些课程分为书、数、礼、射、乐、御、星相、医卜等部分,由稷下川的少祭司——终身不嫁的若苍悉心传授。
在“书”这部分的课程中,若苍会传授给学生们稷下川最神秘、却也是最实用的东西:文字。这种东西是区分高贵与低贱的唯一凭证。在识得了文字之后,他们就告别了结绳记事、口口相传的艰难阶段,可以更系统、也更可靠地从先人那里萃取知识,捕捉思维与思维交汇碰撞的那一霎那,迸发出的闪光。
“嫁这个字是女子的女字加上家庭的家字。意思就是说,以女为家,当男子嫁给了女人之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了,而女子自然而然就是这个小家庭的家主。”
得益于那猴儿酒配方的缘故,若苍对阿桑甚是容忍,甚至还私下里为她开小灶补课。
“娶这个字是不告自取的取字加上女子的女子。”
南离为若望最杰出的学生,有时候也会假公济私地接过为阿桑补课的重任,他有意无意间向阿桑灌输这些知识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总会泛起可疑的微红,“也就是说,你们女子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仗着自己的社会地位比较高,用霸道、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方法骗来男子,令他们全心全意地为你们服务,而女子也就在这个取的过程之中,变得更加完整。”
每当这个时候阿桑就会主动拉起南离的手,感受他指尖的温暖,或者直接依偎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心跳的节奏,就仿佛这样能够将自己变得更加完整一般。
在所有的课程里,阿桑最喜欢学习的就是“书”这部分的课程。
“文字真的是个好东西!”
渐渐地,她在稷下学宫中混熟了,开始有勇气向众人发表她的看法“据我来看,这将是我们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我认为很应该将这么美好的东西推广,令每个人都识字,令他们通过文字学习先人留下来的各种知识。这样的话,聪明能干的人将会越来越多,稷下川必将越来越强盛!”
然而她的话却引发了整个稷下学宫一致的讨伐。
“哪里来的野孩子?”
荷露冷冰冰地说道,“不知道用什么下三滥的方法迷惑了南离君,又欺骗了夫子,混进稷下学宫里来,就开始大放厥词了!”
“就是就是!”
荷露的好朋友,嬴寨的首领女儿初晴也站在荷露这边,冲着阿桑冷嘲热讽,“你难道不知道,文字是区分高贵与低贱的唯一凭证。你有本事哄得南离君和夫子开心,偷学到一鳞半爪也就罢了,怎敢让那些低贱的平民也一起学?你用脑子想想看,这样的话,我们的地位岂不是不稳?我们凭什么要这样做!当然,稷下川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傻子,我原本就不该和傻子一般见识的。”
阿桑对于荷露和初晴的嘲讽浑然不觉,她只是着急想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原来你们是害怕地位不稳当吗?可是你们都是稷下川几万人里挑选出来的精英,是最出类拔萃的。民众学会了文字又有什么要紧?你们也在学习啊,你们比他们优秀,没道理会比他们学的少的啊?他们优秀,你们只有比他们更优秀,你们的地位还是很稳当的啊!除非你们不够自信,你们觉得自己其实不是最优秀的那批人,你们在心虚。”
“还有,什么低贱与高贵?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心中或许会有这种想法。我也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你们中的一些人,从小因为个人天赋,被大人们选中,还有一些人,因为是首领或者显要人物的子女,自然而然地拥有更好的资源。也难怪你们会看我们这些普通民众不喜。但是我还是提醒你们,千万不能把这话说出去。这些事情,你们的父母知道,你们也知道,民众们或许知道,或许压根都没有想过,可是一旦把事情挑明了之后,你们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吗?我想那是连你们的父母都承受不起的。整个稷下川会大乱,你们信不信?”
阿桑大声说道。
“你就喜欢这样的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些看头外,整个的胡言乱语!”
南离的好友子羽君并没有直接参与这场激烈的舌战,他出于南离的面子考虑,谨慎地选择壁上观,然而充满了鄙视的语气已经显示了他实际的立场,“南离,你脑子清楚些!她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她是稷下川的禁忌。若是日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夫子也护你不住!”
“既然你这么不看好她,我就放心了。”
南离却微笑着回答道,“其实我一直很担心,身为好友的你,在挑选妻主方面,和我的眼光太过一致。你知道的,我不愿与人分享,却也不想因为这个,和你闹矛盾。”
对于南离的回应,子羽只是抱臂望天,翻了翻白眼。“你很无聊。”
他冷哼着说道。
在激烈的讨伐战整个过程中,荷露的夫君青叶并没有出声说话,他竟然和子羽一起保持了袖手旁观的态度。这令南离多多少少有些惊讶和忌惮。
不过南离其实根本没有心思想别人的事情。正如一切陷入热恋当中的男子一样,他的全部身心都被阿桑占据着。
“看到那颗很亮很亮的星星没有?那颗星的名字唤大火,一向是祭司们观测的重点、用以掌控农时的工具。”
深夜,南离拉着阿桑的手,偷偷爬上了稷下川的祭坛,“那颗星是火红色的。现在,它每天都向西方迁移,这就预示着,天气要开始转凉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在这颗火红色的流火星的见证下,他们站在祭坛上静静地相拥,笨拙地亲吻。尽管他们的鼻子撞到了一起,牙齿磕得对方颇为疼痛,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是满足和喜悦的。
“你看到祭坛中间那个圆滚滚的阴阳鱼了没有?”
阿桑在南离耳边轻轻说道,“这条鱼是你,那条鱼是我。我想夫子教给你的是对的,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完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