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的笑声如戛敲冰,灌入耳中来,陆象行悚然,抬眸望向声音的来源。

镇国将军府邸正门大敞,一个娇小的身影,左手勾着锦袄下垂落的罗裙,右手攀着扶梯,身子像一节节白蚕沿着木梯往上一抖一抖地正蛄蛹。

其实蛮蛮的身段儿很好,腰身与四肢纤细窈窕,但该有的丰腴也都不差一分,只是裹着厚厚的一层夹袄,加上那动稍显笨拙,便看起来憨态可掬。

陆象行不知道她要往那阀阅上挂什么,只是看到她在往上爬,还以为她这时要想不开寻了短见,吊死在他的家门口。

一念陡生,胸腔里那骤停的心脏恢复了一下搏动,旋即又停,来不及思索,身体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木梯底下两个搀扶的,都战战兢兢,生怕夫人从梯上坠下来,小苹搓着手眼睛不敢离开公主一瞬,夫人呢心大,一点没觉着危险。

终于爬到了顶端,蛮蛮试着去够那顶,将一枚钉子用小榔头往里凿进。

锤头叮叮当当的响声中,陆象行已经大步跨过了门槛,沉着虎目,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蛮蛮本来专心致志地钉着钉子,猝不及防,被他这样一吓唬,手边松了,脚下也跐溜一滑,失去平衡的身子,霎时从那丈许高的木梯上摔了下来。

“啊——”

小苹连忙奔上去要接住公主,可她的反应实在太慢,若是等她一个人搭救,蛮蛮早就从高高的房檐下摔下,摔得四脚朝天了。

说时迟那时快,蛮蛮惊呼了一声,自以为要坠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至少好几个月下不来病榻时,却感觉身子一轻,倏地落入了一双铁臂环绕之中。

那臂弯在她最需要最紧要的关头,轻而易举,将她的身子牢固地托住,等到蛮蛮落入臂弯之后顺势下沉,卸掉了几分力道。

蛮蛮便牢牢地,教陆象行勒进了胸怀。

他的一臂挽向她的背心,另一臂搂在她的臀底,抱得稳稳当当。

蛮蛮像只受惊的小鹿,慌慌张张,不期然撞入他漆黑的眼睛。

陆象行生得孔武有力,皮肤也不白,但这双眼睛,深邃而黝黑,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潭,端是神秘,有几分令人心潮澎湃的魅力。

那种才被她丢弃的心动的感觉,糟糕地又回来了。

蛮蛮一眨不眨,望向陆象行,明丽的眼眸里盛着倾慕的色彩,就像……

就像凤凰山那晚无暇的明月。

“夫君……”

那道嗓音柔软,清透,夹杂了几分委屈,还有几分不能自已的缠绵。

陆象行发觉自己被她这一唤思绪错乱了开去,慌乱地将手一撒,蛮蛮被他这毫无预兆地一撒手,根本没找到平衡的支点,屁股还是朝下,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是倾慕也没有了,心动也没有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苹急忙上去搭把手扶公主起来:“公主!您可有摔伤?”

这不是废话么!

蛮蛮气得脸颊鼓鼓,像河豚般充了气。她也不肯站起,就在地面坐起身之后,箕踞仰目,瞪向那不解风情的莽汉。

陆象行扯着眉梢,不欲与她说话。

蛮蛮气**,正要骂他几句,却倏然想到了什么,她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遭了!我的孩子,一定被你摔掉了!”

她夸张的反应不但令此刻府邸正门的下人们呆若木鸡,连陆象行也瞬间手脚冰凉,抽了一口气。数九隆冬的寒气灌入肺里,似将他的肺管都撞出了一道豁口,那拔凉的风直抽在心脏上,又冷又痛。

“胡、胡说!”

陆象行激动得俊脸泛红,“不过一夜,岂有孩子!”

“……”

就连闻讯赶来的棠棣等人,也都停了手里的活儿。

棠棣充满了探究的目光,落到将军与将军夫人对峙的身影上。

蛮蛮捂着肚子,争得急赤白脸:“怎么会没有!你是战神,你给我灌了好多水儿!”

“!”

陆象行的脸红到脖子根了,他不想和这个尾云公主在这里争长论短,这个公主不仅手段龌龊,脸皮还厚如城墙,居然能大庭广众说这种露骨的话。

他对她本就不该有任何的恻隐之心,他是愚蠢到令人发笑,才会觉得要可怜这种女人。这一切,原本就是她的精心设计,现在她在府邸前把这件事广而告之,分明就是逼着他负责,放弃和离的打算。

但是,绝无可能。

就算再加上身家性命筹码,陆象行也一定要和离!

陆象行眼风扫过,只见棠棣温柔婉约的身影已经踏出了门槛,径直走了过来。

他的眸色看起来淡淡的,实则微微一沉,陆象行负手朝里离去,丢下棠棣料理蛮蛮,不再理会她的撒泼。

寒风勾着衣摆,也绊了陆将军的腿脚,习武之人稳如泰山的下盘好像于此时被抛到了三山之外,陆将军那步子走得快而踉跄,好像稍慢一些就要跌倒。

蛮蛮还坐在冰冷的地面,棠棣走了过来,向蛮蛮伸出了一只手,微微笑道:“夫人,地面凉,不利于您的胎。请起。”

蛮蛮讨厌和棠棣周旋,也不知道为什么,棠棣看起来一派和气,但莫名给她一种极强的距离感。

倒不愧是太后跟前出来的人物。

她在小苹的搀扶下,自己利索地爬了起来,捂住肚子,嘤嘤哼哼两声往里走。

棠棣缓笑,对身旁的人道:“送秋,把大夫请来。夫人说她有孕了,万万摔不得。”

都是府上的下人,而棠棣却有着调动其余所有下人的能力,她俨然是这座镇国将军府邸的女管家。

送秋垂落眸子,根本不敢与棠棣对视:“是。”

*

陆象行被蛮蛮气得不轻,回到后院之中,望见那一排兵器架上的长戟,使气拍了过去。

这宛如黑熊掌般的一掌过去,一排兵器架应声倒地,怦然之声过后,木桩四分五裂。

陆象行迅速扭头,看向自己的紧闭的书房。

昨夜里,他打翻了尾云公主送来的药酒,那个公主惊慌害怕地逃走,那么她又是如何敢故技重施的?

即便她贼心不死,但一样的招数用两遍,就不怕再次露馅,而他盛怒之下真的要了她的命么?

后者对他用的药,更是让他毫无防备。

并不像是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尾云公主的手笔。

陆象行皱了眉,来到书房门前,一脚踹开。

地面散落的器皿已经被收走了,地面也重新水洗了一遍,早已不闻任何气息。

陆象行叫来当值的部曲陆修,长眉微掀:“谁让打扫的这里?”

陆修回话道:“今一早,棠棣娘子带着人来,把家主的书房重新打扫了一遍。”

陆象行几乎还没听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夜不是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我的书房么?”

陆修的舌尖抵住上颚,迟疑少晌,抱剑跪了下来:“家主恕罪。棠棣娘子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小人无能。”

书房中一时没了任何声音。

沉默了良久。

陆象行闭了闭眼,攥紧的拳,一点点松开。

“我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

“你下去。”

陆修恐家主还有别的吩咐,想要再等待少顷,陆象行已经极不耐烦:“出去。”

陆修这才将头点地,起身抱剑出去了。

死寂的书房。

昨夜里书案上点的熏香,也已撤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陆象行的眼睛盯着昨夜里打翻了药酒的地面,此刻空空落落,擦得锃亮,不见一缕昨夜的痕迹。

他还记得,昨夜里将那个尾云公主压在身下,质问她给他下了何药,解药在哪里时,她惊讶迷茫的眼神。

他以为这个尾云公主最擅长骗人,可实际不是。

是他冤枉了她。

陆象行忽然感到凉风吹得头痛。

正当这时院里传来哗然动静,陆象行步出房门,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背药箱,步履蹒跚的老者,穿过了月洞门,往里院寝屋那厢去了。

老者花白的胡须扬在漂浮着碎霰的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药香。

陆象行眼一低,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头骤然升起——

万一,真是有孕了呢?

万一,那个尾云公主,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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