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同一所中学,只是我是初中部,威尼佳在高中部,因为父母之命,他不得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去学校,一路上他走得心急如焚,而我依旧拖拖拉拉,天上飞过一只乌鸦也会抬起头看上半天发表一番见解才离开。而街角转弯处的面包店更是我必去的地方,这家面包店总是人满为患,在我左手肉松右手椰蓉难以抉择的时候,威尼佳就站在柜台帮我排队。
付账出来后,我忙着吃面包,威尼佳忙着向漂亮女孩吹口哨,我们一路无话地走到校门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刚转身威尼佳又叫住我,我回头:“干吗?”他看着我一副憋笑憋到肝硬化的表情,伸手帮我把嘴边的面包屑擦掉:“俞朵,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什么?”我茫然地问。
“你一路留下这么多记号是怕我把你带迷路吗?”威尼佳指指地上,面包屑零零碎碎地撒了一路,“放心吧,小朋友,把你弄丢了我怎么回去交差,还有,放学别乱跑,门口等我。”他笑得很大声,看看表,转身飞快地跑向教学楼,背影隐没在人群和早晨金色的光芒里。
我看着威尼佳跑远,任由很多人狂奔着擦过我的肩膀,然后不慌不忙地踏着上课的铃声上楼,我就是这样一个死不悔改的慢性子。
【急性子的你只把耐心留给我这样的小孩】
童年时的我,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偶尔也会搬着小凳子晒着太阳玩高智商的游戏——搭积木!威尼佳在看过我慢悠悠地搭了一下午,结果只搭了一个正方形后,托着下巴断言我是八岁的智商,八十岁的身体。
他说完,撩起袖子在一分钟内帮我搭完一座城堡,五彩的积木在他手心里呈现出恢弘的模样,他以为我会雀跃,但是慢性子的人永远姿态高贵,我看了城堡良久,然后悠悠地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的慢性子处之泰然的就是威尼佳吧?在他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大声喊着:“我也要玩!”威尼佳不嫌我是小尾巴,他耐心地教我,然后带我一起玩男孩子的游戏,因为我的笨拙和举世闻名的慢动作,他不得不主动和我一组,得奋力拼杀才能拉回团队平均分。
就这样,我的童年没有过家家没有跳皮筋,更是没有洋娃娃,我剪很短的头发,每天和比我大的男孩子玩枪打电动,收集成套的变形金刚。这些都让我失去了女孩子的柔软性格,和那些有着糖果般甜美气息的女孩比起来,我更像是一个粗陋而冥顽不灵的核桃。
而大我三岁威尼佳是大院里最顽皮的男孩,经常被他爸爸追着打,可是偏偏喜欢在我面前扮大人,据说在我三岁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蹲在我面前拿棉花糖逗我:“叫我哥哥,我就给你糖吃。”我用小孩的狡猾故意叫得含糊不清,我叫他“锅锅”,他就心满意足地把糖给我。
威尼佳用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威逼利用我叫他哥哥,从未得逞,我向来对他直呼其名。而他从不放弃,一直以来用哥哥的行为规范以身作则,对我耐性十足,常常自己把自己感动,在帮我组装完一架模型后,感叹几乎把余生的父爱都给了我。
但有时候,威尼佳也会被我拖后腿拖得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他就会一把拿过我的书包,然后一只手拎包,一只手拎我大步跑起来。其实他在意的不是迟到,而是教室里新转来的漂亮女孩。我却被连累得气喘吁吁,大喊:“慢点慢点……”
有几次我甩开他的手,反正我又不在意迟到这回事,但转眼就发现我的书包还在他手里,我不得不又追上去,我在意的其实也不是书包,而是书包里那本日记本。
我跟在威尼佳身后从明媚的夏日阳光一直跑过冬季浓雾弥漫的早晨,从无知的小毛孩跑过青涩的少年时光,我的校服渐渐合身,步伐越来越大,头发长长了一些,身高却始终只能到威尼佳的肩膀处,我们都在彼此成长着,无法停下脚步。
【我不想让别人霸占专属于你的时光】
在这所中学里,威尼佳有点小小的名气。
一是因为他长得不赖,二是他的成绩很棒,而第三,便是他痞气十足,这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是一记必杀技。
威尼佳坚信那句土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可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2000年,刘德华出演了一部叫《阿虎》的电影,蓄起了胡子,气质沧桑,威尼佳也要模仿刘天王蓄胡子,无奈他荷尔蒙不足,半个月时间足以让天王们变作山顶洞人,威尼佳却只能勉强长出了一小撮。当他扮酷反扣着运动帽大摇大摆走进我教室时,活脱脱一幅鬼子进村图,每每此时我真的很难按捺住想要揍他那张脸的冲动。
“食堂的饭都要卖光了,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他来势汹汹。
“还不饿……不想吃……”我捂着咕噜叫的肚子强撑着。
“不吃也得吃,给你买好了!”一盒饭砸在我面前,散发着红烧牛肉的香气,我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撒谎,“哦对了……我们班有班会……放学你先回家吧。”
“前天补习昨天大扫除今天又班会……”威尼佳嘀咕着,最后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放学我就跟杜希先走了。”
我震惊了,威尼佳用这个连我都不愿意与之同行吃饭同路回家的丢人造型,竟然搞定了校花杜希!无限八卦的我拉住了威尼佳的袖子,仰着头巴巴望着他说:“我才想起来,班会已经取消了!”
我这样迫切的模样威尼佳算是第一次看到,他埋下头愣了半天,然后点点头:“好吧,你动作快点,我们等你一起。”
我对校花充满了好奇,而对于校花来说,我这样的小孩实在是毫无威慑力,因此当威尼佳毫不避讳地在杜希面前同我勾肩搭背时,杜希笑得善解人意:“这就是你说的小妹妹俞朵吗?”她走到我身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你好,我叫杜希,跟你哥哥一个年级的。”
她甚至一点都不介意我参与他们的约会,非常照顾地让我先点喜欢吃的东西,我也识趣,除了在吃东西时无可避免发出的声响外,我一直沉默不打扰他们。偶尔威尼佳找不到话题就会调转话锋来调侃我,他谈笑着,鼻尖却有细细的汗珠,在杜希面前他竟是这样紧张。
那时候的威尼佳已经处于高三的紧张时刻,为了掩护他和杜希的约会,不得不带上我这只电灯泡,他们每天放学准点等在校门口,看着我慢腾腾地走过去,目光慈祥得像一对接女儿放学的父母。他们给我买很多零食,我一路安静地吃着,有时候会故意走得离他们老远,让他们说悄悄话。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每次回家晚了以后,我必须得主动向威尼佳的妈妈道歉,我说阿姨对不起,因为我路上贪玩了,或者因为被老师留下来补习了,我每天都会找千奇百怪的理由,然后逐渐变成了大人眼里贪玩又愚笨的小孩。
我把所有的过错都扛下来,但其实我哪里有那么伟大,我只是固执地不肯让别的女孩独自霸占那么多我所不在场的、威尼佳的时光。
【你不能质疑十五少女的爱情】
2000年的秋天凉得很快,威尼佳和杜希的恋情却很温暖,他的脸上挂满了阳光般的笑,他还买了一辆单车每天早上绕一大圈去接杜希,放学后两个人一起教室复习功课,一起吃饭,等待晚自习的开始。我依然是那个不慌不忙的姑娘,一个人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去上学,常常站在斑马线前发呆,即使是绿灯已经亮起来。
走过报刊亭看到最新的娱乐周刊封面上是张国荣演唱会的消息,时间是11月11日,这孤单至极的数字,我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充满了温柔和忧郁。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等晚自习结束回家的威尼佳,深秋的夜空很高远,有着几颗潦草的明星,威尼佳推着单车的身影在路灯下变得很长,覆盖在跌落的金色树叶上。
“威尼佳!”我大声叫他的名字,比着手势让他别动,然后飞快地冲下楼,却在底层时故意放慢脚步,用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向他,然后递过去一张票,“陪我看演唱会。”
威尼佳看看票,眼里的惊喜已经弥漫,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他,但是,为了亲爱的俞朵小妹妹,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演唱会那日,威尼佳早早地推着单车等在洋槐树下,他裹着咖啡色的大围巾笑眯眯地看着我,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维尼熊,走到大院门口,他取下了围巾,把我包裹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然后跨上单车,拍拍后座说:“来。”
那天的天气着实恶劣,温度骤降到四度,威尼佳的围巾给了我,手套给了我,甚至把大衣也脱给了我,他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却缩着脖子问我:“冷不冷?”我把大衣推开,他又皱着眉头给我裹上:“你小孩子还要长身体呢!”中途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而演唱会却早已到达沸腾的高潮,我抱着书包,而威尼佳抱着我,我们一起在露天的体育馆尖叫高唱。
台上的张国荣在唱《路过蜻蜓》,他唱:“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程……”而台下的我更紧地抱住手里的包,那本原本要送给他的日记本,我忽然决定永远藏起来。
这一秒的我缩在威尼佳的围巾手套大衣,以及他的怀抱里,我看着他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明媚的侧脸,心里的温度已经暖得就要盛放花朵。“这一秒已经这样美好,我不想再奢望更多。”
我跟着张国荣一起唱下去,“让你被爱是我光荣,无论谁在嫌我煽情,不笑纳也不必扫兴。”我的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尽管雨水早已淋湿了脸庞。
最后,威尼佳还是没有陪我看完这场演唱会,他在中途接到杜希的电话,他在我耳边大声告诉我说杜希因为周一的模拟考非常紧张,他想去看看她。临走前他把我的围巾裹紧了一些,万般叮嘱我,要是雨下大了,一定不要犯傻,早点回家。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的背影,周围的欢呼那么轰轰烈烈,可我舞台上的明星却提前退场,我看着灯一盏一盏地熄灭,那个总是毫无怨言任由我拖后腿的威尼佳,那个会在离别时帮我擦掉嘴角面包屑的威尼佳,那个总是站在洋槐树下等着我慢吞吞下楼的威尼佳不见了,在暗下去的灯光里,统统消失不见。
从前的他总是等着我,可是很多年前,当我慢吞吞地来到这个世界时,威尼佳并没有等我,我刚学会走路时他已经会奔跑,我刚学会说话,他已经会叫我的名字,而当我明白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他早已爱上了别的女孩。
这些心情,我只能写在日记本里,然后携带这秘密,跟随在威尼佳的身后,任由它像滚雪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庞大。
你不能质疑十五岁少女的爱情,和二十五岁的女孩比起来,那些爱一个人时的惊心动魄,一点也不会减少。
可散场时,我的书包被挤落在地,东西散了一地,而这本日记再也找不到。
【我们没有讲话,推开了各自的家门】
演唱会后,我病了,高烧伴随着咳嗽。我无力地躺在医院打了整天的吊针,听说威尼佳也病得不轻,模拟考一塌糊涂。回家的时候我去探望他,他竟然还没到家,我把果篮放进他的房间,然后像往常一样摆成大字躺在他舒服的大床上,等他回来。
威尼佳喜欢在睡前听歌看书,因此他的床头总是摆放着CD机和一些书籍,也会有特别帮我准备的漫画,可今天当我倒在他床上时,忽然脖子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磕住,我翻过身,从枕头下掏出了一个硬皮笔记本,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那分明是我遗失的日记本。
楼下传来单车的铃声,我探出头去看,威尼佳正在楼下和杜希依依不舍地告别,我把日记本抱进怀里又放下,反复几次,终于放回了原位,我们在楼道里相遇,两个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口罩,眼睛不约而同地弯弯笑着,我们没有讲话,推开了各自的家门。
一切都无异样,依然会在午餐的食堂遇见他和杜希,然后端着餐盘坐过去,把肥肉丢在威尼佳碗里,青菜丢在杜希碗里,我只吃瘦肉和米饭。在没有补习的周末我们也一起出去玩,买三张电影票,抱着最大份的爆米花,他们手牵手地看得沉醉,我抹着口水睡得欢畅,睁开眼时对上威尼佳明亮的目光,他扶起我手里倾斜的爆米花:“要倒出来了,丫头。”他轻声提醒我,脸上有着宠溺的笑。
在电影散场后,我识趣地告别,把剩下的时间留给这对小情侣,我无所事事地在街头闲逛,最后决定回教室把落下的漫画书带回家。教学楼底层有一面明亮的整容镜,以往我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可今天,当我的余光看见自己的侧影时,我停下了脚步。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歪歪脑袋,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影像,表情是永远的无动于衷,但是心情却在一点一点灰暗下去。
很多年后我看了一部日本电影叫《现在只想爱你》,女主角戴大框眼镜,乱糟糟的短发,齐眉的厚重刘海,背着松垮垮的双肩包,有着发育不良的身材,却为了喜欢的男孩拼命想要长大。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那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愣住了,翻身去找老照片,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不好看。
这样的我还能期望威尼佳对自己有怎样的不同呢?
【你送给我的时光里,也包括爱情吗】
我十六岁那个夏天,威尼佳如愿和杜希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在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而我也顺利升入本校的高中部。
同样是升学,我和威尼佳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境遇,他是苦尽甘来,而我则是苦海无涯。当他每天如同翻身农奴得解放般参加各类毕业聚餐时,我则坐在他送我的一大箱高中教辅面前惆怅不已。
我的生日是在最炎热的八月,从小到大,威尼佳送过我许多稀奇古怪的礼物,有煮烂的长寿面、缺一条腿的组装椅子、少了一个螺丝的小电扇……全部源自他真诚的DIY,而十六岁那天他告诉我,他要送给我最特别的一天时光,一天属于长大后女孩子的时光。
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威尼佳取代了我老妈的职责,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兢兢业业地叫我起床,一直持续不断地叫到了八点,当我睡眼蒙眬地推开了卧室门时,威尼佳正扶着门框一副声嘶力竭的模样,我双手交叉在胸前尖叫起来:“你怎么一大早就在我家?”威尼佳捂住耳朵,嫌弃地看了一眼我的奥特曼睡衣:“我是来拯救你的青春的。”
威尼佳先带我去买裙子,在逛遍三个商场后,选了一条充满田园风味的苏格兰格子裙,圆圆的领口,精巧的收腰以及大大的荷叶边的下摆,配我的帆布鞋刚刚好。然后是去理发,把我乱糟糟的头发修得很整齐,然后吹直,成为了早期引领时尚的波波头。最后他说要带我去郊外,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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