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的女寝楼下，陈渐西手里提着装早餐的纸袋。
叶明芙弯了弯眼，连忙向他小跑，陈渐西痞笑开，娴熟接过她的背包：“急什么？”
叶明芙双手接过纸袋：“怕你久等。”
研一的部分大课在新校区上，陈渐西一早就从那边过来，买了叶明芙爱吃的早点，接她一起乘校车返回。
他拍了拍叶明芙的脑袋：“等你的话，多久都行，再说之前让你一个人去医院，我还没赔罪够呢。”
“对了。”纸袋发出啪嗒一声，陈渐西塞进了一小包牛肉干，“听说这个很好吃，只有主校区的小卖部有，我们那边儿想吃还吃不到。”
“我刚专门跑去买的，一会尝尝。”
叶明芙眼睛一亮，低头快埋到纸袋里去看，蓝颜色的包装袋上写着大大的“原味”二字，夏秋交际的温风将牛皮纸袋吹响。
高中时也是这样，陈渐西大她一级，却屡屡早退，只为了在叶明芙的班门口等她放学，一起回家，有时候叶明芙忍不住说他两句，转眼就被笑嘻嘻地塞来各种不辣的小零食。
“……其实我知道，你这样看护我接送我，还有我小时候被那些男孩排挤的缘故在。”
叶明芙语气停顿，又想起高考后被别人表白的那天。
“当时，妈妈都没告诉我你从大学请假回家，我正在同学聚会呢，谁知道你会突然等在那里，还……”直接当着那名男同学的面，二话不说地与叶明芙十指相扣，撂下一句“她是我的”便将她接走。
每次因为陈渐西感到失望，回忆起这些，就会由阴转晴，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季念那句“女友”忽然沉沉飘过。
叶明芙摇了摇头，她当然是陈渐西的女友，即使没有一个正式的告白，可两边父母、所有好友都知晓的关系，有什么好怀疑呢？
她专注在回忆里，没有察觉陈渐西痞气的笑容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黏糊地应了一声。
———
早八恰好与陈渐西的工位一栋楼，他们坐的是最早一班车，来的时候，一楼电梯口还没旁人。
叶明芙已经吃完早点，手里捧着没喝完的奶盖拿铁，苦甜的香混着她身上专有的柠檬气味，在空气里飘荡。
论五官，她粉唇纤薄，鼻小眼圆，灰眉淡淡，每一个拎出来都美得很突出，组合在一起，亦有种舒服的和韵，像一杯不可或缺的白水，只是看着，就情不自禁待她温柔。
柔软的黑发被奶油白发圈挽了个低低的结，发尾泛着一点年初染发后留下的棕，让人很难不想多看两眼，陈渐西舔了舔嘴唇，有些心猿意马。
“小芙。”
他刚叫一声，电梯门恰好开启，露出张两人都熟悉的面庞。
季念是从负一楼上来的，看来病已好了，没有戴口罩，只是似乎清减了些，习惯性冷着脸。
陈渐西止了心思，率先打招呼，叶明芙紧随其后，颇有夫唱妇随的意味。
季念没有多看一眼，淡淡颔首。
他嘴唇微动，最终只是错开视线，缄默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到电梯角落。
陈渐西要先送叶明芙去教室，一进电梯就去侧边按下f6，结果发现季念竟然忘记按电梯楼层，打趣了一句，顺手帮他按了工位所在的f9。
叶明芙只好站在二人中间。
银色金属的倒影中，三人盘顺条靓，各有特色，陈渐西浓眉大眼，气质倜傥，黑色冲锋衣十分酷帅，而叶明芙和季念显然都是干净清爽那一挂，一个穿着宽松简单的长袖白裙，另一个身着熨烫过的白色衬衫，整齐周正，没一丝褶皱，仿若两株安静长在一起的植物，散发淡淡的香。
陈渐西对着这副和谐的标本画，牙齿乍然发酸。
他昂首站直了些，看上去和季念差不多高，伸手揽叶明芙的脖颈，把她往他身边带，音量不大不小：“宝宝，这两个周都在学校住，什么时候回公寓？要不要我帮你打扫房间？”
他什么时候打扫过？叶明芙虽不解，只当他有了改变，暖暖道：“周五就回。”
“那一起。”
“好。”
叶明芙还得把棉花娃娃洗了，经期不想动弹，后来又为了方便乘校车，一直住宿，到现在还没管它呢。
季念呼吸一下未变，静得像是听不到。
黑眸凝视电梯的显示屏，楼层逐渐向上，白色奶油和浅柠檬香越离越远。
电梯门再次关合，倒影里的人只剩下一个。
季念深深呼吸，没有再直视反光中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走到刚才陈渐西的位置，缓缓按下f1的按钮。
这边，陈渐西送完叶明芙，走进办公室，扫视一圈，皱起眉头。
“不是说了中午和小芙请大家吃饭？一个二个人呢？”
“哦哦，顾楂说她不太舒服，让我们帮忙给你说一声，吴瑶陪着她，也不来了。”
陈渐西晃了一圈，在顾楂的工位前停了一下，嘟囔：“又不舒服。”
他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摸出一个红色包装袋的牛肉干，随手丢在凌乱的桌上，回了自己工位。
———
周五下午，陈渐西如约陪叶明芙回到公寓，顺便布置一下餐桌，等月底组局，在这里给叶明芙庆生。
当初陈渐西提出这个打算时，叶明芙并不想同意，她的好友目前都不在京市，届时请的都是他圈子里的人，没想到陈渐西却说他都准备好了。
“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他这样说。
叶明芙也便同意，陈渐西还想把季念请来，据说季家长辈都是高校教授，还有院士，他有意交好。
不过，季念不是爱凑热闹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会拒掉吧。
二人本约好一起出去看电影，票都买了，陈渐西的导师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只能唉声叹气地离开。
“我把票在朋友圈出了。”陈渐西委屈地粘在门口不想走，“小芙，最近做这个项目真的太忙了，等这段时间结束，我们去旅游好吗？”
叶明芙点头，目送他离开，抿着唇走回房。
宋情说那个电影非常好看，她期待了很久，但孰轻孰重，叶明芙分得清。
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余光扫见卧室置物台上的布袋，她停下脚步，从中取出棉花娃娃。
一阵子没见，娃娃的脸好似更臭了，尽管叶明芙知道它又不是真人，怎么会变幻表情，依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埋头抱住。
淡香刹那间扑鼻，叶明芙没有多想，只觉得棉花娃娃像有体温，怀抱十分温暖，填补迄今为止的所有温差。
情情说的没错。
真的可以不再郁闷。
她垂下脸，在娃娃柔软的耳朵位置蹭了几下，抱去卫生间接着上次未尽的清洗。
叶明芙的全套洗护都是柠檬香味，她学着网上的教程，把内衣洗涤剂在手掌心揉开，从娃娃的脸部开始轻搓，逐渐往下。
不知道是不是娃娃吸水了的原因，上次那种变硬的感觉又来了，那个多出来的不难闻的味道也是………
———
“哟。”
清亮音色随笃笃两声敲门响起，季念从文献前微掀眼皮，很快落了回去。
“不是吧大哥，周五下午这么美好的时候，怎么又在看论文呀！”陆焘转着篮球拐进季念的工位，手搭在椅背上。
季念又瞥了一眼，陆焘把手抬开：“上次球赛多亏了你出马，不然我们班还真打不赢隔壁那几个体育生，对了，你说你球打得这么好，怎么就不稀罕打呢？”
“要我说你就该进篮球队，咔咔乱杀，就你那个院男篮的舍友，在你手下估计都进不了几个球。”陆焘图穷匕见，腆着张娃娃脸，“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进我们校篮队？”
季念不为所动，银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倒映严密有序的运算过程。
“不了。”
陆焘撅着嘴扭头，本就是路过串个门，正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季念给笔电息屏，夹在手臂起身：“回宿舍？”
“昂。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居然就这么回了？”
“……在哪里都一样。”
效率都糟糕。
季念垂睫，推了一下眼镜，没有宣之于口。
临出门撞见小导，小导也惊讶：“季念今天走这么早？”
“这就对了嘛，我上次就和你说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别整天泡在实验室和工位……哎，你后来去医院看了吗？”
“医院？”陆焘自封季念这冷冰块唯一的挚友，竟不知他身体出了问题，大惊小怪道，“你终于憋出病来了？”
季念：“……”
“一切正常。”
“那天也许只是，”语气放慢，想到在医院的事，镜片后眸光明灭，很快坚定道，“错觉。”
这种坚定一直持续到宿舍楼下。
陆焘嘴馋，每次路过贩卖机这种东西就要凑过去，蹲下再起身，手里已经多了几瓶没营养的饮料和一堆垃圾膨化食品。
他丢给季念一瓶水：“来，感谢季神球赛慷慨相助。”
季念本很嫌弃，扫了眼手里的电解质水，步子慢了一步，错过了归还的最好时机。
倒是比那些饮料好太多。
又是柠檬味。客观来说，这种味道很酸。
脚步越来越慢，在一瞬间加快，走到陆焘肩侧，伸手就要将电解质水塞回，耳根忽然一酥。
两周不见的异感再度降临，较之上回更清晰，也更猛烈。
陆焘的背影已经走远，眼前只有一团空气，然而鼻尖，猝然充盈记忆里的浅香，和真实的触感一起袭来，在他的锁骨、胸膛前，在他的耳垂边，亲昵紧密到无法忽视。
从来有条不紊的步伐变得匆促，回到无人的宿舍，季念松了口气，将门反锁后背靠冰凉，这才好一点。
刚打开瓶，想要喝口水，无形的手又一次出现，在他脸颊揉搓。
季念五指紧缩，水瓶在掌心挤压变形，柠檬味的水液倏尔迸射，顺着分明凸显的骨关节流淌。
透明的细流打在地上，无法覆盖滚动喉结中溢出的粗重喘息。
那只手很软，在他的衬衣下面，打着圈画圆，向下，再向下，冷白皮肤逐渐泛起点点敏感的粉红色。
银边眼镜起了雾气。
季念清楚嗅见浓郁的，柠檬洗衣液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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