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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梦。
梦最初的地方,是她正在镜前梳妆。
侍女给她捧来鲜艳蜀锦裁的新衣,描出望如远山的蛾眉,梳上时新的发髻。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明眸皓齿,左右盼顾,拿起团扇出门去,门外有交好的女伴在等待她。
那时候两家的长辈正坐在一起交谈,她与女伴路过前庭有位眼尖的婶婶看见了她,笑对她母亲道。
“令爱好姿容呢。”
母亲笑着,只是谦虚地答道:“哪里,她年纪小,谬赞了不是?”
旁的长辈听见了,笑道:“无需推脱,令爱有如明珠般,光彩照人,最是脱俗。”
父亲扬声笑问:“两位女公子,要去何处啊?”
她听见了,和女伴一起走过来行礼,拜道:“见过大人,将去后院一游。”
父亲笑着允了,几位婶母们又笑着夸了一通“颜如舜英”之类的话。她执团扇,笑着一一谢过,起身拜别,一起去了后院玩耍。
后院青梅开正好,她与女伴难有在后院嬉戏的时光,更是珍惜这断时间。相逐游笑,赏花捉蝶,一起赏那姹紫嫣红,看这春光正好。
抛下针线,丢开女诫,细说芭蕉绿,樱桃红。
后院围着一排矮墙,虽说矮,却也拦住了她们试图走出院外的脚步。
只可惜的是,拦得住真切的脚步,却挡不住热爱探索的心。
院中还有一架秋千,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片刻间能依稀窥见院外的景色,有垂杨松柏,有远山青黛。她与女伴就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描摹矮墙外的模样。
欢娱的时光总是少的,女伴的侍女前来寻找她,言说要快些归家。
时候虽然还早,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手折下一截柳枝将它送给女伴道,明日再来?后日再见?今日可否不走?
女伴也没有办法,许下再会的承诺,依依不舍地与她告别。
她蹙着眉目送着女伴离去,转身看见满园春色依旧,可恨无人同赏。
随行的侍女宽慰她,她略微舒展眉头,慢慢看着哪里都让她感到新奇的后院。
院中有一树梅树,正是开花的时节,她被那花引过去,伸出手想要折上一枝。
梅树栽在高处,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根须艰难地登上高处。她伸手折下一枝青梅,花瓣雪白,花蕊中还盛着昨日夜里的露水,露浓花瘦,惹得轻衣透。
青梅散着幽香,她低头想要细细嗅上片刻,流转的眼波却不经意间扫过矮墙外。
矮墙外,有垂杨白马,马上有君子。眉如半月弯,笑看院中娇。
她惊了一下,低头佯装嗅青梅,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去。
骑白马的公子依旧对她笑着。
她很是羞涩,掩面逃走,面上晕开一片飞红。
侍女们站在树下,看不到院外的人,疑惑地跟上她慌乱的脚步。
夜间,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着白日的场景。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她想。
想着想着,她想起无意间听到一位表姐随口吟的诗。
“只缘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低声念着,将自己羞涩的少女心事同通红的耳朵一起埋进被褥里。
她不是每日都能去后院玩耍的,最多的时间是和侍女们一起学习女红刺绣。
刺绣的闲暇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来,不经意间,绣针就刺破了手指,透出大颗红如玛瑙的鲜血来。
侍女急忙为她包扎,边担忧地念叨着:“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魂不守舍的。”
她心下慌张,赶忙敷衍过去。
只是时不时的,依旧会看向后院的方向。
春光依旧好,后院却落了锁,她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只是叹息,并不回答她。
过了几日后,她才知道了答案。
她的那位表姐即将出嫁了。喜讯来的突然,她们感情深厚,表姐出嫁前母亲特让她去探望。
准嫁娘的屋子华丽,喜庆,奇怪的是院子外有着不少人看守,表姐也面带忧愁。
见到她,表姐很是欣喜,说已经好久没有相见了。
她也很开心,握着表姐的手同她欢快地交谈。
说着笑着,她想起院外的看守,询问表姐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表姐面露难色,纠结不语,她看表姐为难,便岔开话题笑问道:“姐姐,我有句诗不明白。那诗说的是‘只缘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朝与暮。’,这‘断肠’是什么意思啊?人的肠子怎么会断呢?”
她本是笑谈,不想表姐变了脸色,忽然严肃地问她:“姑母是从不让你看这些诗的,你是从哪看了来?”
“父亲给的,乐天的诗集里啊。”她被吓着了,愣愣地答道。
得知来处,表姐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道:“小妹,以后还是不要看这些诗为好。读不懂困惑,读懂了难过,没有个两全法的。”
她半懂不懂地应下,乖巧地看着表姐,却见表姐兀自喃喃道:“一见知君即断肠、断肠、断肠……”
片刻后低头,落下一滴泪来。
“这是怎么了姐姐?”她慌忙安慰道。
表姐无言,默默流着泪,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上滚落,打湿了襦裙。
她手足无措地抱着她,递上手帕。
屋里的侍女早就被遣出去了,表姐抱着她哭到声音沙哑,终于开口向她倾诉。
原来外间的森严的看守,面上忧愁的姐姐,突如其来的婚事,原来都是这个缘故。
“我也想逃,可是……母亲发现了。从月前我就被关在屋里,别说传信给檀郎,连院子都走不出一步。”表姐抱着她哭道,“我心知这是错的。可、难道我真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吗?我怎能甘心。”
“檀郎、檀郎,你亲手为我画的画像我还留着。只是,恐怕此生不复相见了。”
表姐在她怀中哭到声嘶力竭,体力不支,终于沉沉睡去。她安顿好表姐后,去前厅寻母亲。
母亲正和舅母相谈,说的投入。未察觉她从后门进入,让她听了些细碎的话去。
“不该的,说是在后院游玩时看见的……那时候便看她连着好几日心不在焉,我那时不多想,哪曾想酿成这般丑事。妹妹,你家的后院也该上锁,切莫让侄女步了她姐姐的后尘。”舅母拿帕子抹着眼泪哭诉道。
“嫂嫂的话我早就记下了,前几日就叫人把院子落了锁。”母亲安慰她道,“没事的,这事别说外边人不知道,连家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等侄女嫁了人,哪里还有闲言碎语。嫂嫂保重自己才是。”
“罢了罢了……”
她从这些话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令人心惊的事实来,渐渐明白父亲给的诗集、母亲的叹息都包含了什么意味。于是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乖巧地走出门去,向舅母问好。
从舅舅家回去后,她便沉默了许多,默默地将那一点旖旎的心事压下去,同以往一样生活。
表面上毫无波澜,可只有自己知道。
那些隐蔽的情思,剪不断,理还乱。
母亲看她乖巧听话,先前的顾虑便略微消散了,有一回更是准她陪同去寺庙上香。
寺庙香火鼎盛,据说很是灵验。母亲为一家人祈福,求富贵,保平安。
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手持三炷香,求心静,断杂念。
上完香后,母亲见她有些闷闷不乐,问起缘由来。
她低眉,只是说她久居深闺,措不及防地出来,既不熟悉,也不觉着有趣。
母亲思索片刻道:“也是平日里管你管的狠了些。既如此,你便带着你的侍女随处走走吧,记着别耽误了时辰。”
她轻声应下,侍女远远跟着在园中随意漫步,猝不及防的抬头,看见苍苍古树下的身影,吃了一惊。
她失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树下的公子是熟悉的面容,问言回眸看向她。
她回望过去,久久无言。
从此处,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就勾出一连串连绵的故事。
让花前月下的幽会发生转变的是另一件事——父亲为她说了一门亲事。
她很是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委婉地让檀郎去提亲,檀郎也无奈,斯斯艾艾地道:“恐怕,门第是不相称的。再者,高堂也不一定会同意。”
“那该怎么办?”她急得垂泪。
檀郎安慰她,温柔地替她拭去面上泪珠道:“不如芳卿与我走了吧,到了我家乡去,没人会说什么的。”
“什么?”她惊道,“我怎能做出这般的事!”
檀郎便没有办法了,无奈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难不成,芳卿你真要舍我而去吗?”
她仓皇地摆脱他的手,转身逃走。
却迎来一个不眠的夜晚。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檀郎,她哪一方都舍不下,逃不开,可世上却无两全法。
让她最终下定的决心的是一场婚礼。
表姐要出嫁了,夫家远在千里之外,出嫁的场面热闹。
按理说她应该去看一看表姐的,毕竟她们自幼亲密无间。
但是她没有去,她藏在人群里,跟在母亲身后,不肯看表姐一眼。
吉时到了,表姐被人搀扶着上了花轿。她远远看着,不敢去猜想盖头下表姐的神情。
她该是泪流满面的,不对,她的泪早就流尽了。
那、是麻木还是悲伤。
她遥遥看着,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
表姐,那句诗我如今读懂了。
你当时的心情我也能体会了。
你如今,盖头下的神情,是欢喜的吗?
你成亲的场面,和小时候你所期待着的一样吗?
没有人回答她,钟鼓乐声随着花轿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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