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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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罐在灶眼上咕嘟冒泡。贺锦澜突然开口：“我八岁那年，陌迟哥哥教我凫水。“她指尖在案板上画着圈，“我呛了水死死搂着他脖子，他耳根红得能滴血。“
余巧巧捏着半块糖饼僵住。茶汤沸腾的声音里，贺锦澜的声音格外清亮：“去年他'死讯'传来时，我抱着他送的及笄礼哭晕过去。“她从颈间扯出红绳系着的玉蝉，“这是他亲手刻的。“
灶膛火星“噼啪“炸响。余巧巧望着玉蝉翅膀上细密的纹路，突然想起晏陌迟教孩子们刻木雕时，也是这般专注神情。那时他握着李二狗的小手说：“下刀要稳，心不能乱。“
“所以......“贺锦澜突然转身，杏眼里跳动着灶火，“你若对他无意，我便要争一争了。“
余巧巧被糖饼呛得咳嗽。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她抬眼瞥见梅成功衣角闪过，心知那群男人定在听墙角。正要开口，贺锦澜已掀开锅盖：“这粥稠得能糊墙了！“
后窗忽然探进个脑袋。晏陌迟苍白的面容映着晨光：“劳驾递碗水。“他指尖还沾着药渣，目光扫过余巧巧沾着糖霜的嘴角，“梅先生说你们在煮粥......“
“马上就好！“贺锦澜舀起半生不熟的米粒，“我娘说熬粥要文火慢炖......“
晏陌迟突然伸手接过粥勺。他挽袖搅动锅底焦糊的米粒，腕骨凸起的弧度让余巧巧想起他劈柴时的模样。那时他总说“柴要顺着纹理劈“，此刻搅粥的动作竟也带着同样韵律。
“当年在诏狱......“他忽然开口，“狱卒给的馊饭比这更难下咽。“米香混着焦味漫开，他舀起半勺吹了吹，“能吃。“
贺金飞扒着窗框怪叫：“姓晏的你偏心！昨儿我熬的药你说像刷锅水......“
余巧巧默默退到灶台角落。晨光里晏陌迟与贺锦澜并肩而立，一个执勺一个捧碗，倒像是话本里说的神仙眷侣。她忽然觉得嘴里糖饼泛苦，转身去添柴时，听见晏陌迟低声道：“玉蝉的翅膀刻反了。“
贺锦澜“啊“地捂住胸口玉坠。余巧巧抬头，正撞上晏陌迟望过来的眼神。他指腹抹过灶台积灰：“当年你说要刻个会飞的。“
柴火“噼啪“爆响。余巧巧望着火星四溅的灶膛，突然明白为何书中说贺锦澜最终削发为尼——有些缘分早刻在年轮里，任后来者如何浇灌，也开不出新的花。
……
腊月廿七的晨雾还未散尽，两匹快马分道扬镳。余巧巧裹着兔毛领斗篷往桃源村去时，八百里加急的密报正掠过官道旁的枯柳，朝着京城疾驰。
“房陵军清剿的'逃兵'里，“余巧巧攥紧缰绳，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霜花，“除了假扮衙役的，余下都是京城派来的？“
晏陌迟勒马缓行，玄色大氅上落满细雪：“梅成功带兵搜山那日，穿的可都是明光铠。“他忽然轻笑，“你当真是问他要不要换便装？“
余巧巧想起那日梅成功拍着胸甲大笑的模样，恍然道：“原是做给暗处眼睛看的幌子。“那些见不得光的杀手，可不正合了逃兵的名头？就算京里那位想发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年关将近的桃源村飘着炸物香。康婶在院里支起三口铁锅，金黄的肉丸在热油里翻滚。屋檐下挂满腊肠，北风一吹，花椒混着柏枝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元宝蹲在磨盘旁啃炸肉条，含糊不清地唱童谣。老郎中摸索着往灶膛添柴，忽然抽了抽鼻子：“萝卜羊肉馅的？“
“就您鼻子灵！“康婶掀开蒸笼，白汽腾起三尺高，“甜口的豆沙包，咸口的葫芦干鸡蛋包，还有这羊肉包管够！“说着将面团拍得啪啪响，“都别偷懒，今儿要蒸够三百个！“
余巧巧挽起袖子揉面，忽然听见案板那头传来规律的“咚咚“声。抬头见晏陌迟执擀面杖的手腕轻抖，面团在他掌心旋转如飞轮，眨眼间便摊成张薄如蝉翼的圆皮。
“姑爷当真没学过？“康婶捏着面皮对光端详，边缘齐整得像是拿圆规画出来的。晏陌迟腕间发力，又一张面皮飞落竹匾：“剑招讲究劲透三分，收七分。“擀面杖在指间转了个花，“同理。“
元宝看得目瞪口呆，肉条渣掉在衣襟上都忘了拍：“晏大哥耍剑也这么好看？“余巧巧包馅的手顿了顿，眼前忽地浮现那日软剑破空时溅起的血珠。
再抬眼，那人正垂眸擀面，晨光给冷峻的侧脸镀了层柔和的边。
“雕虫小技。“晏陌迟忽然开口，惊得余巧巧差点捏破包子褶。却见他用擀面杖轻点竹匾：“再不包，面皮要晾干了。“
蒸笼摞得比人还高时，日头已偏西。康婶掀开最顶层的笼盖，麦香混着羊肉鲜味扑面而来。元宝迫不及待要抓，被余巧巧拍开爪子：“先敬灶王爷！“
晏陌迟倚着门框看他们忙活，忽然被塞了个烫手的豆沙包。余巧巧往自己嘴里塞了个羊肉包，烫得直哈气：“尝尝，康婶的豆沙熬了整宿。“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时，外头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晏陌迟望着檐下晃动的红灯笼，恍惚想起去年今日——他躺在雪地里，喉间泛着血腥气，远处村庄的灯火比天上星子还亮。
“发什么呆呢？“余巧巧在他眼前晃了晃沾满面粉的手，“康婶说今夜要守岁，让你帮忙写春联。“她忽然压低声音，“村头王秀才写的要收十文钱呢！“
晏陌迟掸去袖口面粉，墨锭在砚台里转出幽香。笔锋落在红纸上的刹那，外头传来元宝的惊呼：“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里，余巧巧将“五谷丰登“的横批贴在门楣上。转身见晏陌迟立在廊下，肩头落满雪花，竟与身后蒸腾的白汽融成一幅水墨。她忽然想起贺锦澜那日的话——这人本该在锦绣堆里品茶听曲，如今却在她这乡下院子里写春联。
“余巧巧。“晏陌迟忽然唤她，指尖还沾着墨渍，“过来看看这对联可还工整。“
红纸上墨迹未干：“爆竹声中辞旧岁，梅花香里贺新春。“余巧巧歪头看了半晌，噗嗤笑出了声：“梅成功要是看见，定要问你怎么偏用'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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