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栾朝霞会认识薇薇的妈妈并不奇怪。
虽然多数时间是舅舅带她去楼下玩，但栾朝霞也带她去过几次。
小区的游乐设施不多，也就一个滑梯，一堆沙坑，两个秋千。因为地方不大，家长们一般不待在这里，除非是特别小的小孩需要陪同一下，其他时候他们都坐在旁边的凉亭里远远看着他们。
栾朝霞与薇薇的妈妈应该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在司慧黎的记忆里，薇薇的母亲身材偏胖，爱穿花裙子，嗓门很大，老远就能听到她喊“薇薇啊回家了”的声音。
司光耀也知道司慧黎有薇薇这么个朋友，顺嘴说了一句：“他们搬回来了啊。”
“也不是搬回来了，他们家离这里两站路吧。因为咱们这菜场是这附近价格最便宜的，她就过来买菜了，今天刚巧就碰上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是一点都没变，我一下子就认出她了，”栾朝霞清清嗓子，她很喜欢被女儿关注的感觉，挺着身子开始炫耀情报，“我问他们家当年为什么突然搬走了，她说有一天他们不在家，大概是房子太老还是什么原因，天花板掉下来了，然后房子不就拆了吗？后面他们先在他们舅妈那里住了几年，等新房子拿到手后就搬进去了。”
司慧黎像是听说书一样，光顾着听故事，没吃几口饭。
要说小区里拆掉的房子，就只有用车棚改造的那片老房子了。现如今是社区停车场。
那堆房子拆得很快，司慧黎过完寒假回来，那边已经是空旷的平地，从打上拆字到变成废墟，拢共不到三个月。
司光耀问了她想问的问题：“哦哟，天花板怎么掉下来的啊，有没有人受伤了？”
“就是啊，你说倒不倒霉，偏偏那天就小孩一个人在家，好像天花板掉下来的打着了立式的柜子，柜子不稳，直接压在小孩身上了，还好那柜子不是特别重，孩子又年纪小骨头好得快，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不跛脚，能跑能跳的。就一点不好，他们当时为了复建，学习跟不上了，干脆休了一年，他现在本来应该读高二的，”栾朝霞思忖片刻，又像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哦对了，慧黎，你猜你那个小伙伴在哪儿上高中？”
“哪儿？”司慧黎猜不到，“二中？一中？”
“错啦，也是秀惪，”栾朝霞又夹了一把青菜，模仿对方炫耀孩子的语气，最后一声扬起来，“你们之前不是开学考了吗？人家文科特别好，如果没问题的话，语文、英语应该都是年级前十。”
“不错啊，不过我们家梨梨中考的时候理科也不差的。”司光耀得意地说。
她家的家长永远能从话语中找到炫耀她的缝隙。
比如买两个蛋都能说“你看这四个蛋，好像我家孩子考了双百的试卷”。
司慧黎此时对夸赞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如果薇薇在秀惪，那她们就能再见面了！
想到这里，司慧黎不停地在栾朝霞面前挥手，企图把她从分数上拉回来：“霞姐！妈妈！hello！你看看我！你有没有问阿姨薇薇是几班的啊？”
“这我当然问了，”栾朝霞眼睛一瞥，表情仿佛在说“怎么能质疑我的办事效率”，“在六班。”
司慧黎的手臂滞空了。
六班？
那不就是她的班级吗？她咋不知道这个事啊？
司光耀也指向司慧黎：“哟，这不是你在班级吗？”
“真的吗？那你们应该见到了啊？”栾朝霞疑惑地问她。
司慧黎捂着太阳穴，在脑子里把今天见到的同学都过了一遍，喃喃自语：“没啊，没见到，我看过班表了啊，班里没有带薇字的……”
司光耀立马笑道：“那是人家小名，怎么可能有人姓薇啊？”
“可我不知道她全名啊，我们都是叫小名的。”司慧黎无辜地戳米饭。
他们这些小孩的交情就像关系好的网友，从不告诉对方叫什么名字，只称呼小名。
比如她的小名是慧黎，但小孩子们不识那么多字，只知道吃的梨，于是管她叫小梨或者梨梨，有时候干脆用“梨子”的图形作为她的代号。
每天相聚的两小时里，他们也从不过问对方的学习情况、住在哪里。毕竟没人在乎，他们只在乎今天去哪个角落撒野。
要是运气好见到对方的家长了，他们打个招呼后就跑了，也没必要特地去认识人家的家长。
所以她不知道名字是情理之中！司慧黎在心里为自己辩护。
栾朝霞戳了戳女儿的辫子，语气极其宠溺：“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在跟人家玩什么东西，我都知道他叫什么，人家叫曲——潍。”
栾朝霞刚说完，自家闺女跟撞了鬼一样，猛地起身，冲击力强到整个桌子都在晃。
栾朝霞吓了一跳，刚要问怎么了，女儿拉着她的手，神情不对劲：“妈你再说一次？她叫曲潍？”
栾朝霞愣愣地回答：“是啊……曲潍，三点水的潍，你这是咋了？”
轰隆隆——
司慧黎感觉脑子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全身发麻。
“不，不可能啊！”司慧黎脑中瞬间出现后座那张淡漠的脸，包括嘴唇下方的痣，越想越觉得离谱，“我见过曲潍，他是个男的啊？他怎么会是……啊？！”
司慧黎猛地想到一个可能性，不再说下去了。
她不说下去，坐着的两个人可有话说了。
栾朝霞感觉奇怪，歪着脑袋问：“人家本来就是男的啊，他小时候为了给化疗机构捐头发所以头发长了点……啊，你不会一直以为人家是小姑娘吧？你们不是关系好吗，怎么连性别都不知道啊？”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那么激动，”司光耀挥挥手，这些都是小问题，“哎呀，没事儿，现在知道了就行。说起来，梨梨你也一样啊，小时候一直留短发，到四年级才说要留长，之前总有人说你是小帅哥哈哈哈哈。”
栾朝霞点头附和道：“那倒是真的。他们总说我们家黎黎要真是男孩子啊，那肯定是一八五大帅哥，当然了啊，当个高个子小美女也挺好的，我们也喜欢。”
“三楼那个彩凤你还记得吗？我每次带慧黎出门，她一看见就会夸一次，每次都上手捏脸，我拦都拦不住，诶唷……”
二老津津乐道着自家女儿小时候的可爱故事，完全没注意到此话题的主角早已神情呆滞，她重新坐下，如淤泥般瘫坐在椅子上。
司慧黎多年塑造的世界观，逐渐崩塌。
怎么会这样？
小时候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怎么会是个带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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