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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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知悲欢，我宁自苦向青山。
韩君九读完赵晨琦的来信，心头阵阵绞痛，眼中尽是苦涩，抬眸看向刚刚送来的家书，蹙起的眉头拧得更紧，拆开速读后，提笔回信。
他掐了掐高挺的鼻梁，眼神深邃，似是蕴含无尽的无奈与心酸，他令人盘点粮草，预备着借粮给挹娄。
韩君九缓慢起身，阳光似丹青妙手将他勾勒得俊雅出尘，清俊的气质与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好似他该是个清风盈袖，朗月衣冠的文官后生。
“少将军！”岑非快步走了进来，语调昂扬，“少夫人母家来人送了两万石粮食！”
韩君九神色依旧晦暗不明，岑非喜悦的情绪并未感染到他，“父亲可有来信？”
“有。”岑非将信递了过去，喜不自胜地说道，“将军的信，每每都能与岳家的粮一同抵达，当真是缘分。”
韩君九扯了一下嘴角，韩合吾鬼画符般的字，甚至没有他三岁的儿子写的规整。果不其然，又是同之前一模一样的内容，“吾儿不气，安心吃饭，此乃冯氏欠我儿。”
韩君九一如往常地将信扔进炭盆之中，亲眼见它化为灰烬，闪烁的火光好似毒蛇跃起，映在他的眼眸之中，一眨眼，却又消失不见。
“令飞虎队护送一万石至挹娄，务必安全送到。”韩君九声音温润如玉，语调缓和，毫无情绪，“另外告知赵大人，不必书信感谢了。”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
穗岁小心地扶着元令仪进到卫所，李馥站在卫所门口一脸的担忧，却又不敢硬闯，生怕与龙血军起争执，惹恼了元令仪。
“你这才能下地，何苦急于一时呢？”元令姿语气满是责备，却又不得不扶过元令仪，怨怼地说道，“君君从昨晚开始，便一直巴巴地盯着我，想抱怨我又没有那个胆子，看得我又气又乐。”
元令仪笑容明媚，柔柔地说道，“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威风！”
元令姿闻言神色复杂，心下了然，元令仪此次死里逃生，当真是脱胎换骨了。
大营校场之上，战鼓声声铿锵，风声潇潇斩魂。
元令姿策马奔至主台，军旗被她挥舞得威武生风，十万大军朗朗吼声震撼天地。
“众将士！”元令姿身形飒飒，语调高亢肃杀，“犯我者，虽远必诛！叛我者，不死不休！”
元令仪隐在角落，迎风望向主台，冷情冷脸，好似罗刹华服，染血观音。
“今，龙血军行伍定编，论功行赏，十万将士听令！”元令姿昂首挺胸，神情肃穆，“元三山，出列”
元三山大马金刀地走上前来，声如虎啸，“少将军！”
“任我龙血军左副将！”元令姿眼神之中皆是赞赏，元三山自出府便跟着她沙场征战，骁勇善战，忠心不二。
龙血军旧部及竞塞军无不欢呼高喊，余下的裴家军神情尽是落寞不已。
“费承恩，出列！”元令姿声音正气，定定地看着站得稍远的费承恩。
费承恩犹疑地迈开步子，走到主台之下，深吸一口寒气，大声应道，“少将军！”
“任我龙学军右副将！”元令姿神情之中无一丝杂念，亦无一丝猜疑。
费承恩满脸的不可置信，隆隆的心跳几乎要破开胸膛，他瞬时激动得涨红了脸，眼中竟有泪光闪烁，语不成调地答道，“谢少将军！末将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元令姿神色不变，继续改编定阶。
将士们神色激荡，更有的比费承恩还要激动，士气高涨，从此时起，龙血军成为真正的龙血军。
元令仪目睹一切，心头微热，眼中尽是满满的骄傲，她微微转过头来，气息虚弱，语调坚定地对着郑四海说道，“璟璟胜过万千男子！”
郑四海微微点头，不敢直视元令仪，瓮声瓮气地说道，“少将军心胸，足纳山海百川。”
元令姿站在高台之上，扫视龙血军，直到看到隐在一处的元令仪，声音肃杀，语调狠戾，“诸位皆知，月前有贼欲叛我龙血军！此等贼人，忘恩负义，残杀忠良，该杀！”
台下不少人义愤填膺，大声附和，“杀！杀！杀！”
可细看之下，也有人面露不忍，神色之中尽是忠义两难的纠结。
元令仪与元令姿看得清清楚楚，元令仪神色不变，眼神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元令姿朗声道，“可他们曾经是守卫三万金山的大周勇士，肉身凡胎驱除十万夏哈铁蹄，浴血奋战，生死一瞬！”
广洋卫押着数十人重重地跪在高台之下，为首之人悲戚恸然，紧闭双眼却流下条条血泪，不知是被言辞感动，还是悔恨当初。
“他们是战士！”元令姿用尽全力吼出的瞬间，校场登时一片寂静，声声啜泣清晰可闻。
元令姿挥袍登上高台，目光如炬，“今天，我元令姿，陛下亲封龙血军少将军，英国公府嫡次女，赦尔等死罪！”
元令仪纤细的身形晃了晃，白玉素手勉强搭在郑四海的臂弯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真是便宜他们了！”
叛军之罪，凌迟、灭族皆不为过。
郑四海肌肉紧绷，眼神仍在注视校场，可黝黑的双颊却显出两坨微红，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将自己作为一根砥柱，助力元令姿稳稳站住。
元令姿冷峻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活罪难逃，尔等随裴氏外族一同流放岭南！”
十万人面色迥异，愤怒不平，劫后余生，感恩戴德，当真是五颜六色，堪比盛夏青园，百花齐放。
元令仪与元令姿遥遥对视，一个英气凌厉，一个温柔敦厚，殊不知，面皮之下却是全然不同的两副心肠。
古道马迟迟，风撕云条条。
一声高亢的马蹄声唤醒了沉思的元令微，官道之上，疾驰而来的少年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韩颂。
元令微策马迎上前去，只见韩颂双颊绯红，眼神失焦，似是累极了，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许是连日赶路乏了。”韩颂声音虚弱，对上元令微关切的目光，爽朗一笑，“睡一觉便好了，莫要……”
韩颂话未说完，竟一头栽了下来，元令微全力拉住，仍是未能阻止他重重摔到地上。
山风穿魂过，阎罗催命来。
挹娄县衙内再度乱成一团，元令微紧紧地盯着温了了，目光似火，焚烧真性。
温了了搭脉的手突然颤抖不止，她转身便将元令微等人向屋外推去，“都走！快走！”
元令微紧紧抓住温了了，“师姐，他到底怎么了？”
温了了神色绝望，却仍是不住地将她推向屋外，“是疫病。”
元令微晶亮的眸子瞬间失去颜色，她呆呆地看向温了了，片刻后激烈地反抗道，“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韩颂怎么办？”
郑四海一把将元令微扛了起来，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温了了，余光带过艰难喘息的韩颂，声音沉沉地说道，“拜托了，温姑娘！”
外厅内，赵晨琦面色严峻，浓黑的眉拧作一团，声音冷冽，“延韩十七来往路线，一路通报各衙各府各驿，八百里加急速报阆京！”
韩颂疫病发作凶猛，一个身体健硕的年轻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老弱妇孺，韩颂是自应昌而来，往返几乎一路不停，近乎整月的时间都在赶路。茶社、酒馆、客栈、驿馆皆是人流熙攘之处，挹娄地处偏僻，几乎无外人来此，才能得以避祸，其他地界，怕是疫病早已泛滥。
费承恩带着元令姿的手书急急入内，“目前存粮姑且足够，可药材不足。”
郑四海沉思一阵后说道，“我从前得过疫病，老乞丐给我喂过一种野草根，确有奇效。”他起身向赵晨琦拱手说道，“请赵大人照顾好二公子，我等现在立即到山中搜寻。”
沉重的寂静覆住整个挹娄，疫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年轻力壮地举家逃离，垂垂老矣地闭门锁户。
李馥跟在郑四海身后狠狠地掘起积雪，入目的尽是枯草杂木，根本分不清哪一颗才是治疫奇药，元令仪白巾覆面，披着厚重的披风，急急走到郑四海跟前，“我已经将妇孺迁到卫所北侧，炉具、炭火均已备齐，找到药了吗？”
郑四海起身，粗犷的面庞此时神情堪比冰窟，“大小姐不该如此，您该在卫所好好养病才是。不要与外人接触。”
“君君发热了。”元令仪眼睛微微泛红，“璟璟要顾十万大军，赵大人要治县务，我虽是个闺阁小姐，但也是元家的女儿，既不能理军务、祛疫病，做些杂事总还是不错的。”
郑四海俯视着她，不见面容，却见慈悲。
元令仪望着茫茫雪海，冰天雪地中寻草药何其艰难，此刻却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小兵惊喜大喊，“大人！快来！”
郑四海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大声说道，“没错！就是它！快都过来！”
元令仪眸子清亮，不自觉的扬起眉毛，看得郑四海心中一阵暖流缓缓流淌，驱散幽远广袤的孤独。
穗岁深一脚浅一脚地附耳到元令仪耳边，郑四海见元令仪神色渐冷，不自觉地攥紧双拳。
“那便一同烧了吧，所有衣物器具，一件不留。”元令仪声如寒冰，不带一丝温度，“既是要流放的罪人，那就莫要浪费医师精力，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记住，要烧得干干净净，免得祸害了他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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