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抬头看了眼天空:“是很圆。”
不仅圆,而且近,就像是挂在山尖上。天色越黑,月光便越亮,不出多久,整个山林都覆上了一层光,小路不用手电,也隐约分明。
那月亮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好像一直跟着他们的步伐在移动,这样新奇的经历,让她想起儿时歌谣里唱的“月亮走我也走”。
她笑着在陆远身后指着天空:“你有没有觉得月亮在跟着我们走?”
陆远道:“这是错觉,我们走的这点距离,与月亮与地球的距离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视觉上分辨不出变化,所以会觉得月亮一直跟着我们。”
谢雨噗嗤笑出声:“你就不能有点浪漫思想?对了,你以前学什么的?”
陆远在前面打着手电筒,默默走路,不回答她的话。
谢雨笑:“你真是蚌壳嘴巴,撬都撬不开?我就是随便问问,真没打算把你写在我的报道里。”
“商科。”
陆远冷不丁道。
“哦。”
谢雨点头,“那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金融。”
“在哪里?”
陆远道:“跟你一样,在大城市漂泊。”
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人渐渐走到最为陡峭的半山腰。窄小的山路旁是两块坟山,好几座坟墓堆在其中,白色的墓碑在斑驳的月光里,闪着冰凉的光。
谢雨没了说笑的心思,脚下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树枝发出哗哗的声响。谢雨视线不敢乱转,只仅仅顶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可余光处忽然闪了一下,她还是下意识转头。这一转头,便看到一团蓝色的火光,飘在一座坟墓前方。
她心里一紧,道:“那是什么?”
陆远应声回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淡淡道:“鬼火。”
“什么?”
谢雨大惊,下意识往他身上猛得贴过去,那团蓝色的火,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雨看到那火在动,手忙脚乱失了方寸,因为是在下坡路,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倒去。
陆远反射性去抓她,不想被她带倒,两个人缠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米远才勉强停下。
好在是土路,雨后的地上都是落叶枯草,摔得倒不怎么疼。只是两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怪异,陆远侧身躺在地上,抱着同样侧身躺地的谢雨,月光之下两道拥抱的黑影,显得有些分外缠绵。
“你没事吧?”
陆远语气有些紧张问。
“没事。”
谢雨扶着他的胸膛稍稍坐起来,虽然姿势暧昧,他此时却没有其他心思,毕竟被吓了一遭,委实不是什么好经历。她舒了口气,又有点抱怨,“你刚刚说什么鬼火?吓死我了。”
陆远坐起身,笑道:“鬼火就是磷火,山里坟地很常见,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别自己吓自己。”
谢雨道:“我又没在山里待过,黑灯瞎火的看到沿途这么多坟茔,已经有点吃不消,再被你说个什么鬼字,乍一听当然会怕。”
“那现在呢?”
谢雨越过他的身体,看向刚刚那块地方,那鬼火已经不知何时熄灭,只剩一块静静的坟墓。她摇摇头:“还行,我也没那么胆小。”
陆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那你转身看看后面。”
谢雨不明所以转身,瞬间大叫一声。
原来两人滚到了一处坟墓前,那泛着青光的墓碑就在她身旁,那碑前还有两截燃完的蜡烛,想来是正月有人祭祀过。
她拍拍胸口,骂了句脏话,恼怒道:“你他妈能不能别吓人!”
陆远慢慢站起身,用手电在那墓碑上照了照,拉她起来:“在坟前说脏话,小心里面的人爬出来教训你。”
谢雨也站起来,抬起手肘用力撞了他一下,陆远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可就在她泄完愤准备抬脚准备走时,右脚上却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她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
陆远皱眉问。
谢雨龇了口冷气道:“我脚崴了。”
“那还能不能走?”
谢雨咬咬牙:“我试试。”
但是她刚刚迈下右脚,那疼痛就毫不客气袭来,不由得又嘶了口气。
脚崴得貌似很严重。
陆远放开她的手,绕在她面前半蹲下:“上来吧。”
“不用了。”
陆远轻笑了一声:“那你能走吗?还有一半路程。”
谢雨犹豫了片刻:“你行不行?我不是很轻。”
“瘦得快成纸片,我单手都能拎起你。”
谢雨嗤了一声:“少讲大话。”
“快点!别磨蹭,不然旁边坟里的人要爬出来赶我们了。”
谢雨摇头失笑,慢慢挪了下步子,双手搭在他背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远扶住她的大腿,用力往背上一送,道:“客气就不用了,不过你老实点别乱动。下坡路不好走,要是再摔了可就真麻烦了。”
谢雨道:“你要不行了就放我下来。”
“嗯。”
虽还是寒冷天,陆远穿着不厚,结实的背像是一度坚硬的墙,手臂因为使着力气,像是蕴藏着呼之欲出的力量。谢雨忽然有点幻想他的衣服下的身体是什么模样。
昨天在镇上找到晓娟后,陆远顺便理了头发,此时只剩短而坚硬的发根竖立,像是昭示着这个男人的桀骜。
谢雨在他身上,打着电筒,那直直的一道光,照着两人下行的小路。他走得很慢,但步步稳妥坚定。
冬日的山林特别安静,只偶尔有虫鸣鸟叫。于是除了陆远的脚步声,两人的呼吸便在这静谧中显得特别明显。
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陆远先开口:“怎么不出声了?”
谢雨顿了一下,轻笑一声,看着他头顶:“我发觉你头上有两个旋。老人们说两个旋的人聪明。”
“是吗?可是我似乎不怎么聪明。”
“我也觉得是。聪明人不会在山里一待六年。”
陆远沉默。
谢雨想了想,语气稍稍认真:“今天我来了向家之后,心里有些感触。”
陆远问:“觉得他们太贫穷?”
谢雨摇头:“我也见过都市的贫民,甚至比他们更穷。但是两种状态完全不一样,城市里的穷人,除去那些身体原因的人们,大部分都会有有些抱怨和不平衡。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因为贫穷是常态,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反而很平和,也能理所当然接受这种状态。”
陆远沉默了片刻问:“你知道放羊娃的故事吧?”
“就是那个放羊娶媳妇生儿子放羊的故事?”
陆远点头:“我以前看到这个故事,也和很多人一样嘲笑放羊娃的愚昧。但是来了这里才知道,所谓愚昧不过是教育的缺失。这里很多孩子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去打工,并不是说这些孩子天生不爱学习,只是因为教育跟不上,父母没文化放任自流,学校又无力监管。于是大部分人只能在底层挣扎,并且会继续影响下一代。我不是唯读书论,但对于山区里的孩子来说,上大学是他们进入阶层向上流动的唯一途径。”
他顿了顿,“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总觉得这里的孩子应该更勤奋自觉一点,不免对他们严厉苛责。但其实他们也只是应该享受童年的孩子而已。”
谢雨认同地点点头:“我想如果我出生在这种地方,可能也不会有机会上大学,十五六岁就跟着大人进工厂打工。并且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陆远:“我以前在一本地理杂志上看过一句话:人类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地的不平等。”
“没错。”
谢雨顿了顿,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留在这里支教。”
陆远笑了一声:“我不是这么有情怀的人,当时来这里,正好遇到学校缺老师,就临时帮个忙。没想到一年又一年,总是没有老师来,我就一直没走成。”
“如果你想走,不管有没有老师来,你都可以走。这不是你的责任。”
陆远道:“你说得没错。不过一件事情一旦成为习惯,那种离开的心情就没那么强烈。我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但是却没确定什么时候走。”
谢雨笑:“你不用解释这么多,其实你还是不忍心,不是吗?不忍心看到学校里那些小孩没有老师教?”
陆远失笑摇摇头。
谢雨又问:“你不怕真回到城市里会不适应?你这里连网络都没有,你不担心自己早被外界抛弃?”
陆远无奈地笑了一声:“已经有这个感觉,这两年每年回去,见到以前的同学朋友,谈的话题我都跟不上。”
谢雨道:“无论怎样,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勇气的。不管你是因为失恋还是生活受挫来到这里,但敢抛弃曾经的一切,就很厉害。”
说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像我,明明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但还是苟延残喘继续混日子。”
“你不喜欢做记者?”
“不能说不喜欢,这是我曾经的理想。只不过现实和差距总还是有差别,收入一般,新闻管制,生活没有规律,为名为利都不得不做一些让自己都鄙视的行为。我来之前还被人在网上讨伐呢。说实话,这些现实问题都让我和曾经的理想越来越远,做了五年记者,当初的激情也磨得差不多。也看到很多朋友陆续转行,说不定哪天我就去干别的了。”
陆远许久才出声:“不管做哪一行,不忘初心最重要。”
谢雨怔了怔,然后笑了:“你说得没错。不忘初心。”
本来二十多分钟的山路,因为谢雨的原因,而变得十分漫长。陆远背着她,走得很慢,时而还要放下来歇一会儿。
但也正是这一段变长的路,拉近了一对陌生男女的距离。两人不过相识两天,却忽然有点像相识认识多年的旧友。
那些平日不愿意启齿的话,都想在这月色下,说给对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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