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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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近黄昏，雪还没有停。
菲尔加诺军校的晚间铃刚刚响起，补给站里的实习机械师们就迫不及待地放下工具，踩着悬浮踏板降落在地面上，匆匆往补给站外跑去。
少数留在维修台上的机械师也停止工作，探头朝涌动的人群呼喊着：
“营养液除了香蕉味都行！”
“有人去学院仓库吗？帮我带两罐九号特性漆呗。”
“我们今天争取不加班啊同学们——”
唐簌逆着人流往里走。她拎着一个小型的便携工具箱，手臂和外衣上都沾着机油，色彩斑斓，在阴影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实习机械师们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经过，有认识的人停下来和她打招呼：“簌簌！你不去休息吗？下周就要参加联赛了，要保持精力呀。”
唐簌停下来指了指手里的工具箱，想要解释几句，可是智能终端恰好震动起来，弹出一条预约车辆到站提醒，她于是收回了尚未出口的话，朝女孩笑了笑，就拎着箱子继续快步往前走。
在夜幕降临以前，她需要赶到七千公里之外的另一处军用补给站。
与大多数军校一样，菲尔加诺也常年面临着机械师短缺的问题，尽管机械工程学院年年扩招，但正式机械师的培养时间太长，人手不足的情况仍然一直持续着。
这座补给站是机械工程学院的内部设施，负责军校和周边军队的装备维修工作，业务范围覆盖机甲、机械外骨骼、半机械人类等等，有近百个集中维修台、制造车间和独立机库，相当于一间大型机械制造厂兼机械医院。
学生们从二年级开始在补给站实习，等到六年级，就会得到第一次正式机械师的考核机会。
当然，这次考核的通过率常年为零。
作为公认最难的资格考试，正式机械师考核的通过率低的可怕。截止如今，全联邦的正式机械师人数也不过千，甚至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连续考了二十几年才通过的。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类平均寿命已经超过了两百年，对个人而言，二十年依然是一个无法忽视的人生跨度。
菲尔加诺军校已经是联邦顶尖的十所军校之一，但这里的学生仍然不会将合格的希望放在初次考核上，早早就做好了长年攻坚的准备。
但唐簌却是其中的例外。
她的父母是传统的ao组合，父亲是军部的高级将领，母亲则是著名的画家。唐簌的亲姐姐比她年长十岁，是个气质很飒的顶级alpha，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前线指挥官。
唐簌妈妈怀着她的时候，有人打趣说，既然姐姐遗传了父亲的天赋，那第二个孩子也许会和母亲一样，是个漂亮、温柔、充满艺术细胞的omega。
唐簌出生后却是个alpha女孩，他们又改口说，看来唐家要出两个小将军了。
唐簌的父母对孩子们倒没有如此明确的期待，对长女和次女，他们都奉行快乐教育、自由发展的方针。
长女从军校毕业，坚决要参加危险系数极高的作战任务时，他们虽然担忧，但也没有强硬地阻止。
不过，唐簌对机械表现出明显的兴趣时，她的父母还是非常惊讶。
“你想做机械师吗？这是一条很难的路啊。”父亲唐青寒说，“如果慎重地考虑之后，仍然认为这是你的理想，就朝这个方向坚定地走下去吧。”
母亲徐缘则摸摸她的头：“我们家有一个小天才呢。”
唐簌没有令他们失望。
高中毕业后，她果然在军校联考中名列前茅，在拒绝了好几所著名军校抛来的橄榄枝后，唐簌最终进入了以机械工程学院闻名的菲尔加诺。
就读于菲尔加诺军校的第二年，唐簌制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机甲。
那只是尝试之下做出的模型，因为核心材料管制的缘故，它甚至没有安装动力系统。唐簌本打算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姐姐。
但机械工程学院的系主任一见到这台机甲，就为它精密的结构和巧妙的设计而大为赞叹，在当年的季终考核里，给了唐簌史无前例的满分。
唐簌一下子出了名。
连邻近的军校都知道，菲尔加诺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实习机械师。
无数双眼睛聚在了她身上。
但唐簌天生钝感力强，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没有什么感觉，尽管时常在校内论坛上看到相关讨论，也没有生出多少紧张感来。
她依然按自己的步调走，一年过后，就原计划参加了跳级考试，很快顺利通过，升入了六年级。
再过三个月，就是正式机械师的资格考核了。
学院的老师都对她寄予厚望，亲友们也早早发来了鼓励的话语，唐簌跳级的消息一出，机械师协会的人也开始关注这次的考核了。
如果唐簌顺利通过资格考核，她将成为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式机械师。
这会是一份令人瞩目的荣耀。
关于“天才机械师”的讨论，又渐渐跃上了星网热门。
但对唐簌本人来说，三个月后的资格考核还是很遥远的事情，眼下的工作、一周后的联赛、下个月的季终测试……每一项都比资格考核更紧迫。
这些琐事在心里不断流转，唐簌一面想着它们，一面钻进智能悬浮车，随手将工具箱放在旁边的座椅上。
车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机械电子音立刻开始播报：“车内温度25c，湿度50％，电量87％，您的目的地是‘法兰卡北补给站’，请确认。”
“确认。”
“滴——生物识别已通过，目的地‘法兰卡北补给站a入口’，预计到达时间……地方时17:30，标准时4:23。”
法兰卡星位于第七星区，离中枢星有些距离，尽管授时中心规定了星际标准时，但各星区的居民依然更习惯地方时。
到达目的地时，高悬在天空上的人造恒星还没有完全落下。
车载ai播了一句“祝您旅途愉快，满意请打好评”就绝尘而去，唐簌站在补给站外，仰头看着被余晖映成橙红色的天幕。
联邦建立不足半世纪，星域边缘的一些星球尚未完全纳入政府的管辖范围，还被星盗、黑市、极端组织等武装团体控制着。
而在星域深处，还蛰伏着无数对人类虎视眈眈的虫族。
危机四伏。
法兰卡星与战场仅隔一道防线，除了菲尔加诺军校以外，还有好几个中大型补给站。
月初以来战况焦灼，补给站原有的几个机械师都上了前线，站里人手欠缺，时常会向军校申请支援。
机械工程学院里一共十六个正式机械师，能出外勤的只有七个，一个比一个忙，根本找不见人影。
这次北补给站催得急，修理任务又不复杂，学院就临时把唐簌派了过来。
补给站的负责人是军方人员，长期封闭工作，对外界的消息不太了解，见到唐簌时，表现出了明显的不信任。
他反复看了几遍唐簌的外勤证明，又上下打量着她，犹豫了好几秒之后，才将一枚灰黑色的金属芯片递到唐簌手中。
“这是七号机库的解锁芯片，需要维修的机械已经入库，辛苦了。”
唐簌接了钥匙，就往独立机库的方向走，刚迈出几步，隐约听见负责人在身后小声咕哝了一句“怎么又是个学生”。
又是？
这两个字在唐簌脑海里隐约闪现了一下，但她没有细想，步履不停地走向补给站后方成排的独立机库。
她的专精领域虽然是半机械人类，但在一线实习多年，在机甲方面也有非常丰富的维修经验，经手过几乎所有的损伤类型。
然而走进七号机库时，唐簌还是为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满地都是虫血。
黑色、绿色、玫红色……浓稠鲜艳的液体在地面上缓缓流动，散发着虫族肢体特有的甜腥味；血泊当中，能隐约辨认出翅膀与骨骼的小块碎片，大多数都呈现出被烧灼过后的焦黑色。
流动着的血液的源头，是场地中央的一台黑色机甲。
庞大而冰冷的机械巨物。
它的机身同样沾满虫族碎屑，因为降落得仓促，手臂上的炮筒尚未收回，直直朝着地面，如同巨大而空洞的黑色眼珠，泪水般的粘稠虫血不断滴落下来。
唐簌戴上机械师专用的智能单片镜，仰头仔细地观察着这台机甲。
它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从炮筒残余的温度来看，也许数分钟前都还在战场上厮杀。与横尸遍野的虫族相比，它的损伤根本不值一提。
远没到需要维修的程度。
这就是紧急任务吗？
唐簌疑心自己走错了工作间，想要退出门外看看机库的编号，正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推动舱门的声音。
两秒后，一个少年从机甲舱里跳了出来。
他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踩着机身往下跳，几步就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只灵巧的雨燕。
唐簌的目光下意识移了过去。
合金地板上满是流淌的虫血，但少年毫不在意地踩了上去，一块残缺的膜状翅在他脚下碎裂，发出枯叶般的脆响。
唐簌就站在一米之外，但少年却像没看见她似的，始终低垂着眼睛，扯弄着被血浸湿的手套，他的脖颈和下颌都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虫血，是鲜艳的玫红色，像被揉碎的花瓣。
那神情本来冷如雪夜，却也因此生出一种略显秾丽的矜骄。
从战场上带下来的灼热腥风在身边一掠而过，唐簌静静站着，在这阵风里，她竟然闻到了一丁点玫瑰的香气。
轻淡，层次丰富，微微有一丝辛辣。
木质香调。
在信息素当中，也算是很独特的气味。
因为这股香气，唐簌有点儿好奇地移动着视线，追随着这个冷漠的少年。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看见，少年的脖颈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光。
一闪而过、白的晃眼的亮光。
唐簌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眼睛上的智能单片镜亮起淡绿色的指示灯。
在错身之前，她猛地伸出手，攥住了少年沾着鲜血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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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们都当那是一场短暂如露水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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