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单手搂着她,尽管姿势不太舒服,罂粟还是渐渐睡着。睡梦中隐约觉得颈间一凉,罂粟半睁开眼,便看到一点绿色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微微一低头,便发现脖子上多了一只佛吊坠。透明里带点淡淡翠意,泛着鲜嫩漂亮的水色光泽。罂粟伸手捏了捏,便听到楚行在身边问道:“喜欢吗”

当年罂粟初来楚家,也是在一个朦胧小憩,觉得左手腕间微微一凉。然而那时她年少渴睡,凉了一下就只是凉了一下,眼皮都没有动一动,只翻过身去继续睡。迷迷糊糊过了许久才醒过来,一睁眼便发觉手上多了只镯。

楚行一直坐在她休息的美人榻边,也不知等了多久。笑看她把手举到半空,然后轻轻一摇,也是这样问她:“喜欢吗”

那时罂粟尚不懂撒谎为何物,喜欢便是纯粹的喜欢,点头便是认真在点头。爱不释手观摩了好半晌,又有些纠结地望着他,问:“戴在手上的话,万一碰碎掉怎么办”

楚行不以为意:“哪会那么容易就碎了。”

楚行这么说,便真的没有碎。那只镯被罂粟好好地戴了八年,几乎成为她的标志之物。直到前年罂粟生日那天,被她自己强行褪了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往柜子边沿随手一摔。

镯当即四分五裂,碎片到处都是,不可能再找全。第二天上午楚行从外面回来,立刻发觉出她的不对:“手上的镯子哪儿去了”

罂粟回答:“昨天差点滑了一跤,不小心给摔碎了。”

楚行听完,仔细看了她一眼。罂粟不知他究竟看出其中多少问题,很快两人的对话就被匆匆赶来的路明打断,楚行转身往书房走,只来得及跟她说了一句:“碎了就碎了,再买个新的就是。”

坠触手细腻温润,罂粟摸了片刻,睫毛微垂,说:“喜欢。”

楚行对她的回答仿佛不太满意,但也并未动怒。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摸到罂粟的下巴,捏着晃了一下,道:“喜欢喜欢你就是这个表情”

罂粟把佛塞进衣服里,随口说:“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再买个新的,我只不过是没想到期限会有这么长罢了。”

楚行忍不住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两年前的仇你都能记着”

车子缓缓驶进楚家,外面早已有离枝在等候。等楚行跨下车,立刻迎上来:“楚少爷,蒋绵小姐已经在会客厅等您很久了。”

楚行略略点头,脚步不停往会客厅走。罂粟听到“蒋”字,脑筋转了一转,再抬眼时便看到离枝站在几米远外,一袭浅色精细绣工的旗袍,头发挽起,高跟鞋亦是浅白色,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唯独脖颈项链上的三颗绿宝石明亮夺眼。

楚行一走,离枝和身后两个女孩子立刻开始讨论起离枝今天的着装。声音之大,刻意让这边的罂粟能听见。罂粟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走,然而微风吹过来,她仍然能听得十分清楚:“这就是少爷前天在生日宴上送给离枝姐的那串祖母绿项链吗近看比远看更漂亮呀。”

“这么名贵的宝石当然是怎么看都漂亮。不过也不是谁都能穿出味道来的。也就是离枝姐,穿上浅花旗袍,跟祖母绿项链一搭,才会显得这么独特有气质。哪像有些人,穿什么都是一副德性”

“而且同时也说明少爷的眼光好呀。这件旗袍好像也是少爷亲自去店里给离枝姐选的,我没记错吧”

罂粟等离得远了,耳边才终于清静。她在花园的凉亭里站了片刻,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想了想,脚步往右一拐,走上一条平日里僻静罕至的小路。

迂回曲折的小路尽头是一丛杂草,罂粟把早就干枯的一堆树枝踢到一边,便露出一个半米多高的墙洞。

罂粟蹲下身钻过去,扒开面前的玫瑰丛,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便是楚行的会客厅。

楚家的会客厅是明清建筑风格的格局,前方是正门,两侧有窗户。罂粟轻手轻脚走到一扇窗户下面,屏住呼吸往里探看,楚行对面坐着的那位叫蒋绵的女子,果然如她所想,是那日在射击场见过的,一身宝蓝衣裙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蒋小姐。

两人没有在交谈,楚行手里是一份薄薄的文件,正在一页页慢慢翻看。距离太远,罂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只观察到楚行在翻至最后一页时顿了顿,才把文件收起,丢到桌上。

蒋绵搁下手中的茶杯,姿态得宜,声音温婉而绵软:“楚少爷看完了”

楚行停了片刻,慢慢开口:“蒋小姐的意思是,想让罂粟认祖归宗”

蒋绵浅浅一笑:“严格说起来,这应当是家父的遗愿。”

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九点之前更新,被晋江折腾到现在。那个蓝审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话说,今天刷留言的时候我超伤心。因为不管我怎么刷,留言都还是少得可怜都没有新的你们这帮魂淡啊魂淡问我更不更的时候冒得特别勤快等我发完了文你们看完了以后又全都潜回去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被这么严重霸王的我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就像是天涯八卦贴里那些被人家甜言蜜语泡到手,眼巴巴把自己奉献上去,被吃干抹净,最后被残忍冷酷无情甩掉的悲催女我今天每二十分钟刷留言,结果就是死活刷不出新的出来的时候,我哇凉哇凉的心情你们懂吗懂吗你们就这么对待日更的者吗摔键盘怒

、第十章

第十章、

罂粟站在窗外,有一小片刻,只觉得四周静得可以听到流动的风声。

楚行端起一边的茶杯来,手腕微微晃一下,看里面的水纹一圈圈波澜开,才开口:“那么蒋小姐的具体意思是”

“楚先生叫我蒋绵就可以了。”

蒋绵微微一笑,乌黑头发从一侧的肩膀倾垂下来,显得格外优美婉约,“罂粟在楚家一呆十年,我想应该过得不会不幸福。但家父临终前始终心心念念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更留了一笔家产给她,如今我既然已经找到了罂粟,为家姐,一些事情便有必要向她说清楚。至于罂粟自己想怎么决定,我会尊重她的意思的。”

楚行听完,捏着袖口,不置可否的模样。蒋绵微微歪头,笑着问:“上次在射击场您一直不表态,这一次也是这样,是在担心什么呢舍不得罂粟有可能离开楚家吗”

楚行抿了一口茶,慢慢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罂粟的母亲当年接触蒋梦琛,好像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后来不得不怀着孕离开,是在令堂的施压之下。现在又要把同父异母的妹妹寻回去认祖归宗,蒋小姐的这个做法倒是的确对得起蒋梦琛,可就是恐怕对不住泉下有知的蒋夫人了。”

“我在出来寻找罂粟之前,已经做过了这方面的选择。”

蒋绵笑容清浅,交握着双手,想了想,温柔问,“我现在可以见一面罂粟吗”

“罂粟今天有事出门,现在不在家。”

楚行开口时语气温和,“今天的谈话我会在她回来之后同她提,然后给你答复。这样你看可以吗”

蒋绵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等候您的消息了。”

后面便没有再提罂粟的事。蒋绵赞了几句杯中茶叶的清香高爽,便起身提出告辞。罂粟在厅外墙边蹲下去,困难地歪着头瞧天上。等楚行亲送蒋绵离开,她才恍惚着回过神,静悄着快步回了自己的住处。

罂粟对十二岁之前的记忆,远非十二岁之后的那般清晰。那时她住在a城。母亲在她九岁时因病去世,罂粟至今印象最深刻的,只有母亲在最后几天,嘴唇干涸眼圈乌沉的枯槁模样。

罂粟恍惚记得母亲曾经是个美人,肤白而瘦挑,眉毛纤细嘴唇很小,是常人所说的典型娇怯易心软的模样。却并不太擅长抚养她,亦不会做饭。罂粟六岁便会熬米粥,七岁便懂得如何做红烧肉,完全是出于环境使然。

那时母亲不曾出门上班,在家中也总是沉默发呆,也不喜欢她去外面同其他孩子玩耍。罂粟起初不懂,但她幼时懂事而安静,母亲这样要求,她便乖乖答应。直到后来仍是瞒不住,八岁去上学时,没有几天便被班上的一个女孩子指着,向全班大声公布道:“我妈妈昨天告诉我说,苏璞是野孩子私生女。她妈妈是小三,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谁都不要跟她玩。”

罂粟放学后跑回家,把话原原本本照搬给母亲询问,结果没有理由便招致了一顿责打。

母亲一边责骂她一边垂泪,罂粟便再不敢提及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想去上学。休学后没有多久,母亲便生了重病,红润容颜仿佛昙花,转瞬凋零。

一直到母亲临终闭眼,也没有说出罂粟父亲的名字。罂粟打理完母亲后事,九岁时去了孤儿院。在那里平平淡淡地待了三年,因为年龄偏大,无人领养。直至十二岁年纪的一天,被人领到c城的楚家。

到了楚家以后,罂粟之前的所有种种都被按下不提。楚行对她的纵容疼爱程度又一度超过母亲的照顾。罂粟除了每年清明去墓前上一炷香之外,极少会勾起对十二岁以前生活的回忆。

下午的时候,罂粟被楚行叫去内重。一路上罂粟的心思转了不知多少个弯,等到了书房,却发现楚行并没有要跟她谈话的意思。她在桌案前站了一会儿,楚行手里拿着本不知何年何月的厚厚卷宗,一直在翻阅。罂粟耐下性子等了片刻,见楚行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眉毛一拧,转身就走。

但她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一只纸团打中。回过头,楚行似笑非笑瞧着她:“想去哪儿给我过来。”

罂粟面无表情:“您把我叫过来,又在一边晾着我。与其在这儿干站着,我还不如回去呢。”

楚行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才晾了你几分钟,就敢给我甩脸色看了”

罂粟眼皮抬了抬,瞟了眼墙上挂钟,答得一本正经:“都半个小时了。”

“十分钟都没有,哪来半个小时。”

楚行在她腰窝上拧了一下,说道,“这么点儿时间都耐不住,接下来怎么在书房天天陪着我坐上十几个钟头”

罂粟半搭着的眼皮立时刷开:“您是什么意思”

楚行从一边的盘子里拿过两颗浸了水的荔枝,剥了皮,自己吃了一颗,剩下一颗喂到罂粟嘴边。罂粟使劲盯着他,眼睛都不眨,根本没心情去吃荔枝。然而两人僵持了一分钟,罂粟最终仍是败下阵来,张开嘴,勉强吃了下去。

等到把荔枝核恨恨吐到楚行手上,楚行翻手丢到盘子里,又拿过一边湿了水的毛巾拭了拭手,才漫不经心开口:“这些天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在崔家的全城通缉撤了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罂粟脱口便想说孟庆官帽都要不保了崔家怎么可能还有闲心来追杀我,到嘴边已经说出一个字后才惊觉不妥,立时哑了声音。

楚行道:“梦什么怎么不说了”

罂粟把升上来的火气压了压,勉强问:“那崔家的全城通缉什么时候撤”

楚行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难道我长了一张崔家当家人的脸么”

罂粟垂下眼,火气在五脏六腑中烧了一圈,面上却平静下来,说:“我现在无事可做。难道您真的打算让我在书房天天陪您十几个小时吗”

楚行瞧她一眼,拿过一边的钢笔,取过一份文件来大致浏览一眼,才慢悠悠地说:“难道你不愿意”

“罂粟不敢。”

罂粟嘴上回得恭恭敬敬,后背却僵硬得像块石头。被一遍遍温和着抚摸很久,也仍然没有要放松下来的迹象。楚行明知她心中愤怒不服,然而罂粟不开口,他便也始终没有开口。

又过了半晌,罂粟绞着手,试探着问:“总归都是在楚家里,您能把新人的管理事务交给我吗”

楚行眉目不动,仍然一只手缓缓摩挲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取过新的一份文件来,略看了两眼,没有签字就丢到一边。罂粟等了等,慢慢垂下眼,低声开口:“罂粟明白了。”

罂粟当晚答应得不情不愿,接下来在书房呆了几日,倒是安安分分面色如常。又因为左右无事可做,她便自动将管家原本的分内事给代替完。除去为楚行端茶倒水,有时还代为迎送和传唤下属。过了两天,楚行问她:“觉得厌烦了没有”

罂粟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没有。”

罂粟嘴上说没有,便仿佛真的没有不耐烦。一日之中楚行往往只在书房呆半日,期间无论做什么,甚至小有刁难,罂粟都会将分内的事办得十分妥帖。如此过去近一周,一天早上路明照例来汇报公务,罂粟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站着,等到二十分钟后路明汇报完毕打算离开,她的两粒黑眼珠才动了一下,亲自送路明出了书房。

这些天路明每次来书房,都能享受到罂粟这样的高规格待遇。罂粟看起来仿佛对此理所当然,路明却对这样的罂粟相当不适应。他待在楚家的年月比罂粟要长久,十年来亲眼看着罂粟来到楚行身边,看着她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到被楚行宠到无法无天,再到这两年突然变得孤僻乖张,罂粟的每一步变化,他都为一个旁观的观众亲眼见证。

别人懂得了的,路明半分不少懂。别人懂不了的,他也早已慢慢揣摩透。

因为早就看得明明白白,所以路明对罂粟向来敬而远之。他在楚家多年,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全在于深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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