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琉璃三楼雅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河面上飘着数盏莲花灯,画舫内灯如白昼。

祁丹椹入座后并无半点不适,美酒佳肴,他吃得很开心。反倒是宣瑛,基本没怎么下筷。尽管大家用的都是公筷,但有他这个“断袖”在,也足以令宣瑛倒胃口,食不下咽。

能恶心到这位宿敌也算是美事一桩。

宣瑛胃口确实不大好,见祁丹椹胃口大好,他又无端的生了一股闷气。

那人害得自己感染风寒,没了胃口,自己倒是吃得很开心。

他对断袖并无偏见,那只是个人的喜好而已,因为幼年时经历,让他接触到断袖,会产生心理与生理上的不适。

这些年他早已没了先前那剧烈的不适感,能与好南风者相谈甚欢。但心理上的不适是烙印在骨子里的,譬如有时他与断袖接触过密会回去反复洗澡,严重时会满身红疹。

奇怪的是,此刻面对祁丹椹,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任何不适。

大概是这些年修身养性,接触的人多了,反倒治好了这毛病。

宴席间必要的客套不会少,这个雅间的众多人都知道祁丹椹与宣瑛之间的恩怨,但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一丝让祁丹椹难堪或不快的事情。

他们仿佛只是将祁丹椹,当成太子平日里招募的普通幕僚般对待。

酒至半酣,太子宣帆望着窗外明亮夜空,夜空下璀璨灯火如同红色汪洋。他叹道:“繁荣盛世不过如此,只是茱萸插遍,好友相聚,本该是乐事,只是本宫心里有桩事放不下。”

宣瑛的好友兼伴读,长远侯之子沈雁行道:“殿下有事不妨直说,微臣若能办到,万死莫辞。

宣帆愁绪爬上心头,现在眉间,声音也颇为无奈:“这件事也就只敢跟你们说说了。”

祁丹椹知道,太子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在场的要么是太子的伴读或极其信任的幕僚,要么是宣瑛的好友兼伴读,只有他与他们都不相识,也不知根知底。甚至曾经助纣为虐帮助过四皇子对付东宫。

太子这是想将他纳入自己人范畴,但又怕他别有所图,所以他在试探他。

想来这件事不仅不小,还是个机密。

他放下筷子,神色肃然,大胆猜测道:“殿下是否忧圣上之忧?”

宣瑛意外道:“你知道父皇为何所忧?”

祁丹椹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道:“微臣略有猜测,过去这三四年,每次到入秋这几日,圣上皆气色不好。”

他正式有资格上早朝,是三四年前正式成为刑部侍郎后。每次到这几日,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要么气色不好,要么面色不虞。

而发生在这段时间的、能让圣上记挂的大事只有十三年前发生的钟台逆案。

嘉和帝共有七位皇子,除早夭的大皇子,其他的皇子均成长为人。

传闻他最疼爱的乃与先皇后所出的嫡子,二皇子宣其。

宣其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也确实不负众望,文采武功皆是佼佼者,体恤下属爱戴百姓,无论民间还是军中,威望极高。

只是天家何来父子?

帝王权术滋生的只有诡谲云涌的野心。

宣其在监国期间,尝到了为君者的甜头,野心愈发膨胀。他听信其老师苏国公的谗言,发动了钟台逆案,意图谋反。由于先太子在军中威望极高,京都勋贵世家联合起来,才将这场谋逆镇压。

叛乱之后,宣其被褫夺太子之位,关入宗正寺,永世不得出。他的老师苏国公一族满门被诛,弃于世。

废太子的党羽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段时日斩杀的人有五万之多,京都的街道都被染成赤红色。

后来,废太子病逝于宗正寺,嘉和帝顾念父子亲情,在京郊一处偏僻荒凉地将其安葬。

宣帆端起酒杯,明明清爽的美酒,却烧刀子似的流入肺腑间。

他神色忧思道:“父皇虽恼怒先太子不忠不孝,行谋逆之举。但于他而言,那始终都是他的亲子,是他寄予厚望宠爱有加的嫡子。再大的怨仇经过时间的洗礼,也渐渐的淡了。每逢这几日,他想着先太子孤零零一人在荒郊野外,父亲兄弟尚在,而他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他就有了让先太子重新葬入皇陵,回归宗祠的心思。只是……”

宣瑛接话道:“只是谋逆被废黜的罪人,重新葬入皇陵,于礼制不合。当初合力镇压叛乱,为此付出沉重代价的勋贵世家们怕是不会同意。”

宣帆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无论如何,先太子都是本宫与宣瑛的皇兄,无论他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逝者已矣。于本宫与宣瑛而言,他始终是我们的兄长。我们既想为父皇分忧,也想名正言顺在清明为其上一炷香。”

琉璃楼雅间四处通风,楼后栏杆对着汾河河面,河面飘着数盏花灯,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楼前栏杆临着主街,能看到万家灯火、繁华盛世。

祁丹椹依着街前的栏杆,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竟觉得有些冷了,不由得掩了掩衣襟。

太子推心置腹同他说这一番话,形同有谋反之举,可见他确实将他当做自己人。

今夜这件事,既是太子与宣瑛对他的试探,也是他对太子的投名状。

太子与其说想让大家想办法,不如说直接让他想办法。

他没得选择。

掩好衣襟,他道:“殿下,事在人为,万事皆可为,下官此刻确实有个法子,就在这京西大街上。”

宣瑛顺着祁丹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街前货品琳琅满目,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在行人之间,有一落魄才子当街摆摊卖字画,画风中规中矩,并无特殊之处。

他偏头看向祁丹椹,琥珀色眼眸中间一点赤红的光,像是将要喷涌而出的火山。

他略带嘲讽又玩味的语气道:“祁少卿这般心机,真是佃农出身的?就连勋贵子弟集各类名师资源于一身,有你这一半城府,那也是祖上烧高香了,敢问你的恩师姓甚名谁?”

祁丹椹知道宣瑛看穿了他所想,也不兜弯子,道:“乡野之人,自幼家贫,能上个乡里的私塾已是花费了全家积蓄,哪儿还有多余的钱财请老师?”

宣瑛唇畔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怕是龚州那犄角疙瘩的灵韵都被你一人吸走了,如此南蛮贫瘠之地,竟然出了祁少卿这般人物?还是说祁少卿你其实大有来头,只不过隐藏了身份。”

祁丹椹微笑:“籍贯履历均记录在案,殿下不是已经查到了吗?”

宣瑛道:“那种东西能造假,本王能造出个百八十份。”

祁丹椹:“殿下说笑了。”

众人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但看两人样子,怕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于是大家互相招呼着又喝起了酒。

到了亥时,宴席散场,太子先行离开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众人也互相告别,各自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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