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一艘宏伟的灵舟自远方驶过。
蔓延的低温，令上层甲板结满一层寒霜，寒冷过处，一位身姿绰约的仙子伫立于此，她眺望远方，眸光清冷，当中透着几分出尘，靠近她，连温度也变得更加低靡。
“你还好吗？”
一声关切的询问，打破了此番寂静，叶桀端来一碗精心烹饪，冒着热气的菜肴，找到了正在甲板前方负手而立的沈清歌。
“听侍女们说，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人不吃东西的话，可是会饿死的。”
沈清歌摆了摆手，回过神来，冷瞳中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失落，摆手道：
“无妨，仙人就算不服丹药，也能进行漫长的辟谷，一次闭关上百年不吃不喝也无关紧要。少了五谷杂粮的干扰，也不失为一种清净。”
叶桀却不这么认为：“就算能辟谷，少了菜肴的滋味，也总归少了几分乐趣。像酒乡侍女们烹饪的美味佳肴，不知多少饿鬼想吃都吃不到呢，你也来尝尝吧。”
说着，叶桀又从之前缴获而来的乾坤袋中，掏出了一个白玉酒壶：
“不光是菜肴，我还拿来了酒乡珍酿的忘忧酒，只要喝下忘忧酒，就能忘却尘世中的一切烦忧。”
感受着叶桀的好意，沈清歌并未接过，而是侧头道：“若是我不愿忘却呢？我需要用那些经历，不断地提醒我，让我自己深深记起，我是一位多么不称职的师尊。”
叶桀放下菜肴和酒壶，转而叹了一声：“自从蛾儿离去后，你心中的失落与忧愁，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是最关心她的人，这不称职的说法，未免有些严重了。”
沈清歌轻叹一声，在叶桀面前，她终于放下心中的戒备：“光是关心有什么用？教不严，乃是师之惰，我作为她的师尊，却没能为她指引出一条明路，害她受到祖师责罚，从此去往孤鸾峰禁闭，是我没能担当起师尊的责任，这件事情上，我难辞其咎。”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也暗藏几分颤抖，一直以来，她都希望成为一位称职的师尊，给李飞蛾带去最好的教导，可从结果看来，她终究是失败了，不光她受到祖师责罚，还连累了李飞蛾。
叶桀凝望着她，目光中多出几分笃信：“这件事情绝非你之过，相反，你和李飞蛾出手相助，帮助众生飞升的义举，才是值得称颂的行为，要怪就怪玄女派的规矩不近人情。”
“可是……”沈清歌眸光一颤，正欲说些什么，又被叶桀打断。
“实在不行，就怪我吧，是我决定帮助夏薇，做出了这等忤逆天意之事。要是我能说服夏薇的话，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和蛾儿也不会受到惩罚。”
沈清歌伸出手，轻轻抚平叶桀衣袍前方的褶痕：“没有人能说服夏薇，她是玄女转世，性情冲动又易怒，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要是没有你帮助她的话，等待她的，恐怕只剩下孤独的死去吧。”
叶桀默然，他想起了在用月光宝盒改变过去前，已经消失在虚无中的那个夏薇，当夏薇面对浩荡的天意，面对不可战胜的神灵，独自赴死之际，她的心底可有遗憾？
他的思绪，很快便被沈清歌的言语打断：
“我并不后悔那日的选择，若是重来一次，我也会竭尽全力，帮夏薇达成所愿，只是，终究还是苦了蛾儿，我身为她的师尊，却将她引入歧路，辜负了她的期待。”
叶桀笑了笑，指正道：“连你都不后悔，你为什么会觉得，蛾儿会后悔呢？你没有强迫蛾儿，这同样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哪怕明知道会受到责罚，她也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你说你将她引入歧路，但这恰恰是明路所在，你并没有对不起她，而是尽到了师尊最大的责任，你应该为她骄傲才对。”
听完叶桀的言语，沈清歌目光一颤，只觉得心底困扰了许久，令她茶饭不思，神色消沉的愁绪迎刃而解。
自从蛾儿受罚后，她便生活在浓浓的自责当中，总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师尊的没有尽到全部责任，这才连累了李飞蛾，可她却忽略了最终的事情。
就像她不会后悔一样，蛾儿同样不会后悔那日的选择。也许她没能让蛾儿逃过责罚，但她做到了身为师尊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帮助徒儿找到了心中的坚守与道义。
明悟这点，她缓缓抬头，眸光中也倒映出叶桀的身影，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化作一声感激：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桀，自从蛾儿离开，我便陷入深深的失落中，认定自己是位不称职的师尊，是你一路不厌其烦的开导安慰我，这才帮我解开了心底的愁绪。要是没有你的这些话，只怕我永远想不通这些。”
见状，叶桀也放心不少，前几日他见沈清歌神色低靡，也试着安慰过她，只是未能打开她的心结，如今见她终于恢复往日的常态，便拿起一旁的忘忧酒壶，笑道：“不知清歌可有雅兴，与我共饮一杯？”
沈清歌看了他一眼，薄唇亲启：“酒就算了，还是换成茶吧。”
叶桀哦了一声，有些好奇：“你不想忘记这一切吗？”
“不，我会将这一切记在心底。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会为蛾儿感到骄傲，她是我培养出来的徒儿，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又为何要将这一切遗忘？”沈清歌反问道。
叶桀笑了笑，正欲让侍女们将酒换成茶，忽而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目光眺望远方：“闲暇时光已经结束了，喝茶看来得等到下一次。”
沈清歌微微一愣，仰起头来，却并未感知到前方的异样，又过片刻，目光尽头才出现了微不可查的景物，远远望去，那连成一片的轮廓，分明是一座城镇。
“终于到了吗……前方就是万寿之城，三界阳寿贸易的中心。”
苏妙也察觉到远方的气息，第一时间赶到甲板之上，眼瞳深处也多出几分凝重，万寿仙子就在此地。
叶桀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妙柔仙子何必这般紧张？我们又不是来找事的，相反，我们是来拜会一位朋友的。之前还在金轮殿中的时候，我和万寿仙子也算合作愉快，你不必太过拘束，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闻言，苏妙忍不住瞪了叶桀一眼：“叶桀，你不是都认识到阳寿贸易的错误了吗？为何面对这里寿尽而亡的人们，却仍旧熟视无睹？”
叶桀挠了挠头：“就算不忍又如何？我又能做些什么？这里是万寿仙子的城镇，全都由她说了算。若是真有鬼向我求助，我会帮他们满足遗愿，至于其他的，我也做不了更多，最多也只是给这里的穷人发一些粮食，毕竟吃饱肚子，不被饿死比什么都重要。”
苏妙跺了跺脚，一脸不满的看着他：“你的做法，听起来像是鬼差的做法，但你现在可不是鬼差了，你是冥府的阎罗殿主，你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花小梅探过头来，接过话道：
“我们此行是来向万寿仙子寻求帮助的，可不是来挑事的。再说了，万寿仙子的身上，还关乎到青莲殿的主帐，主帐的重要性，我们大家都知道，若是得罪了她，非但对寻找主帐没有帮助，相反还会失去一个重要的盟友。我们不一定要同流合污，但也可以视而不见。”
叶桀沉吟片刻，不置可否：“还是先去拜访万寿仙子吧，至于其他的，都放到之后再说。”
说到最后，叶桀的脑海中，也不禁浮现出一个面孔。
若是夏薇在这，定会二话不说，也要去找万寿老人好好算账吧，身为玄女转世的她，眼底容不下众生疾苦，那颗正义的内心，誓要与一切邪恶划清界限。
只是，叶桀终究不是夏薇，没有那么正直分明，他会出于善良，帮助这里的人和鬼，却没有誓要改变众生现状的决心，在他看来，这里的人能吃饱饭，就已经足够了。
很快，随着灵舟靠近，城外守卫的问讯声，便唤醒了叶桀的思绪：
“你们是哪家商会的？若是前来买卖的话，请将灵舟停驻在对应的货物栈桥，不要在这妨碍通行！”
守卫的目光，停留在了为首者的叶桀身上，眼底闪过几分轻视，他的境界不过三转初期，跟与万寿城中往来的上仙一比，可以说差远了，其他人的境界还不如他，看来这群人的实力不过如此。
没有实力，便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这一点乃是修行者中的铁律，放在仙人身上也同样适用，区区三转初期的仙人，来到万寿城这等庞然巨物当中，怕是最后连渣都不会剩下。
叶桀面色平淡，从怀中拿出一块刻着桀字的令牌，进而开口：“请你转告万寿仙子，就说紫薇殿主前来拜访。”
“紫薇殿主……”
听闻这一名号，守卫微微一愣，那人既然自称殿主，想来也小有地位，只是，这紫薇殿是什么地方？莫非是老君殿的某一系分支吗？
仔细思考，也想不出紫薇殿究竟是什么地方，名号又有什么特别的，更加坚定了守卫心中那人就是小地方出来的想法，满口不耐道：
“什么紫薇殿？根本没听说过！你以为万寿老人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吗？既是前来拜访，怎么好意思空手而来？留下你们的礼物，我会将你们的名字登记在案，之后再转告给万寿老人，至于她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想让我快点转告，你最好拿出点诚意来，懂吗？”
叶桀哑然失笑，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连冥灵殿主见了他，态度也都是礼待有加，没想到却被万寿城的守卫拦下了，开口便是找他要诚意。
见叶桀难得窘迫一回，沈清歌掩嘴轻笑，缓步上前，开口道：“既然阎罗殿主的名号不好使，不知玄女传人的名号如何？告诉万寿仙子，就说第一百六十九代玄女传人，前来拜会万寿仙子。”
“玄女传人？”
听闻沈清歌报上的名号后，守卫顿时不淡定了，玄女传人的名号，放在整个北俱芦洲，那可是如雷贯耳，任何仙门大派对玄女传人都不敢怠慢，若是唐突冒犯，玄女派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仙人所能承受的。
“等等……你刚刚说阎罗殿主？难道……”
仿佛是记起什么，令守卫更加心惊的还在后头。
经过沈清歌的提醒，他终于想起紫薇殿是个什么地方，而紫薇殿主又是何许人也，只是由于紫薇殿不久前才改名，以至于他乍一听闻，根本就没想起来，犯下了这般冒犯之举，脊背冷汗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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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守卫回答，城内忽然传来一股横冲直撞的强劲气息，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肥硕，好似一个圆滚滚的肉球的鬼仙狂奔而来，一见叶桀，当即面露喜色：
“叶殿主，我说刚刚怎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造访万寿城，原来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为你准备宴席，接风洗尘。”
叶桀抱了抱拳，恭声开口：“多谢寿发上仙好意，我也只是才来此方大洲不久，临时起意，特来拜访，只希望寿发上仙不要嫌我打扰才是。”
寿发一拍肚皮，哈哈一笑：“叶殿主这说的什么话，你此前带领众生举洲飞升之事，不知被多少仙人津津乐道，万寿城能得你造访，当真是蓬荜生辉，夹道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嫌烦呢？”
一旁，守卫见此情形，目光彻底石化。
前来迎接紫薇殿主的，乃是万寿城中赫赫有名的寿发上仙，他可是万寿老人的徒弟，乃是城内的实权人物，言语相当有份量。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面对叶桀，仍旧展现出了毕恭毕敬的态度，不知是不是守卫的错觉，他竟然从寿发的眼底，看出了几分讨好之意，更是让守卫大汗淋漓，直呼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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