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是夜,鸡舍安静无声。闻家似乎没有鸡了。
被韶红劈断的树上下分离,惨兮兮地在草地上相望。闻家是真的没有树了。
屋里,韶红和闻氏一家三口围坐着。
桌上的茶酒不名贵,菜肴不丰盛,被聚于灯下,却令屋中场景格外温馨,如同一家四口。
闻建勋脸红了,酒不小心洒出碗一些,收回手看着对面道:“你过几日就走了,喝个尽兴吧!你是江展的徒弟,走时,闻叔送你件大礼!”
韶红正要说话,旁边的闻勤撅撅嘴,道:“什么大礼?爹,咱也就能送送您屠完的肉了。”
闻勤道:“你这孩子。”
四杯茶酒相抵,韶红不免被这氛围感染,收回胳膊露出笑意,道:“这礼物哪里不好?我很喜欢,多谢闻叔,陈姨。”
夜色下的隐玉山漆黑巍峨,月亮与星群淡去几分它的威压与寂寥。
一处被三面包绕的村落地势低洼,平房错落有致,用微弱的灯光与月光负隅顽抗。
客栈里陈设寒酸,桌上一盏快燃尽的烛火挣扎着,光芒扑烁不停。
师凌绝拿外衣当盖毯,外衣斜乱地披在黑色中衣外,散发翻看膝上的书。
桌上放着剑,他整个人色暗如鸦,黑眸亦是。烛火在他眸中扑烁,眸光好像比那把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剑更渗人。
屋里出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人道:“殿下,灯来了。”
师凌绝的口吻烦躁又阴冷:“我不学了。”
属下走近,把新蜡烛放上,盖灭旧的蜡烛,凝视冷冷瞧他的男人,叹口气,苦口婆心道:“殿下,咱们明日便要进入问丘山庄,不可横冲直撞。”
“娘娘叫您智取。您看些为人处事,权谋算计的书,对日后也有益处。”
师凌绝不吃这套,道:“我从前也被逼着看这些书,那些夫子的下场,你没听说过吗?”
属下噤声,打了个寒颤。
殿下擅武不擅文,当年入宫时,太后见他对书没兴趣,便没叫他和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一同苦学了。
跟随殿下多年,属下依然被他吓出一脑门汗,擦着。师凌绝拿过剑,扯下肩上的衣服。
拿衣服擦两下肩,他用手指在锋利的剑刃上一划。抬起手指,看着上面的血珠,他沉声道:“作为一把剑,快就够了。”
师凌绝低喃道:“娘娘叫我碰到那个女人时智取。至于去问丘山庄,娘娘没说。”
“是是是,娘娘没说。”属下苦着脸掏帕子和金疮药。
与此同时,问丘山。
黑夜中的明月触手可得一般,一声狼嚎突兀地响起。
屋里的罗汉松有些干枯,后面有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以及一只甩尾的生物。
江展摸着狼,在和大汉对弈。
棋局未见分晓,江展从他掌心里乱蹭并试图倒他怀里撒泼的狼身上收手,脾气很好地道:“好了。红儿不在,真是没人能治你了。”
狼把他盘起的腿当枕头,狗似的翻肚皮躺在上面。江展落子,看着它有些恍惚。
这是徒弟韶红八岁时当狗捡回来的野狼。狼比狗有凶性,不过韶红已经把它训得像狗。
红儿是他众多徒弟里的大师姐,训人训狗都很有一套,可是……
不知道她下山会遇到多少危机,万一被狼叼跑被野狗咬到被野人给盯上了怎么办!
“那树都黄了,你没浇水?稀奇。”大汉往嘴里塞一颗花生米,瞪着那株罗汉松道,“你不是很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
江展看过去,道:“我忧心红儿,哪儿有空管它。”
“嗐!”大汉起身,摆摆手道,“我不是下棋的料子,不陪你了。有山庄的人暗中保护韶红,能出什么事?”
“但我还是有些不安。”江展摸狼,沉声说,“是对山庄。”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怕什么?太后要动你,还能忍这么多年?难不成,那燕王能明日就出现在山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你给剁了?!”
“噗,呃!”次日一早,那日江展送别韶红的平台上,一人被剑刺中身体再抽出,吐血倒地不起。
地上少说有三十人,受了重伤翻身痛呼着。
殷岀站在师凌绝旁边,对单方面虐人的场面见怪不怪,瞥一眼师凌绝身上的佩剑。
他想,殿下不过是夺剑砍人,剑都还没解开呢……
旁边的人身穿锦衣华服,话说得阴冷沉慢:“我再问一遍,人在何处?”
殷岀想到昨晚,突然闭眼。
昨晚他苦口婆心,在隐玉村客栈里的包房里道:“殿下,问丘山庄与皇室有关联,明面上动不得。我已查清,明日是他们派人下山采买的日子,咱们可以乔装成他们的人进去。”
“不需要。”师凌绝道,“娘娘没说不能直接问。”
娘娘没说娘娘没说娘娘没说……
当时,因为这句听了得有上万次的话,殷岀感觉耳朵都要被贯穿出血了,也很想吐血。
他跟随燕王殿下至今,燕王只顾完成任务不顾过程,基本不动脑子,他生生活成了殿下的脑子……
看着有人又朝师凌绝袭来,殷岀又想,好说歹说才让殿下不下死手,可是,今日的事一定会传出去。万一山庄不肯罢休,太后那边……
“燕王殿下,您这是何意?”几名山庄的人倒在自己脚下,大汉从角落踱步向前,问。
感知到对方和这些无名小卒不一样,是个有身份的实力雄厚的人,师凌绝单手解剑,仍重复那句话:“交出人来。”
“哼,我若不肯,你还敢下死手么?”大汉解刀冲上前去,道。
片刻,好几人帮着大汉与师凌绝搅作一团。
师凌绝身上不断出现新伤,察觉不到痛似的,仍打得不落下风。
“燕王?岳焚香她——”屋内,江展咬牙打算冲出去,却被几人给拦住。
“欸江公子,您可不能出去!夏大哥说了,让我们拼死也得保护你。”
江展急道:“我岂能让你们为我白白牺牲?!太后她——”
“您是夫子,培育了那么多人只为报效祖国,又是咱们山庄的军师,我们必须保护您。放心,碍着昔日与皇室的脸面,燕王定不会痛下杀手。”
“那可是燕王!岳……岳太后若下了命令,他不完成,必然不会走。虽不知她为何要夺我性命,但这样一来,山庄必会和皇室撕破脸面。让我去谈!若燕王铁了心,不如早点让我见到他,否则只会徒增伤亡……”
大汉被剑震开几步,道:“奶奶的,真不愧是活兵器,燕王,你果真能打!”
被这样评价,师凌绝只是冷瞥他一眼,剑接着向他砍来。他右臂断了,动左臂,依然动如雷霆。
“锵!”大汉用刀挡住他的剑。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以及熟悉的男声:“夏迟归!”
夏迟归眼睛往旁边稍移,师凌绝直接看过去。
江展身后的人道:“夏大哥,江公子手里藏有医师的药,借喝茶把我们都迷晕了,他执意出来,我实在拦不住。”
“怎么做事的!把他带回去!”
几人响应他的话。江展在几人的拦截中呵道:“放开!让我和燕王谈谈!”
“说什么也不能交出江公子!”
“对!绝不能交出去!”
“你们……难道要我看山庄被灭不成?!”
乱糟糟的声音里,师凌绝问:“他是谁。”
一旁看热闹的殷岀小声道:“这便是太后娘娘曾经的心腹,那位出逃的男宠。”
他慌忙看向师凌绝,道:“殿下!我知道您对太后娘娘的衷心,但您可别为了娘娘当场把他杀了。”
那边,江展还在跟山庄的人拉扯。
“我只说先与他谈谈,你们真是……榆木脑袋!”他道,“我徒弟下山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他们执意要我这贱命——”
夏迟归突然被震开,倒在地上。
师凌绝果断地转身,道:“走。”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包括看热闹的殷岀。江展和夏迟归对视,愣住。
殷岀也傻了,问:“殿下?为什么不打了?”
“她下山了,打什么。”
“……”殷岀指了指,震惊道,“不是,殿下,那可是太后娘娘恨了多年的男人,咱,啥也不做,就这么走了?”
这和他印象中师凌绝对太后忠诚的态度相悖。
问丘山庄的人明白过来,燕王要找的对象,好像不是他们拼死拼活想保护的江展。
那主仆俩还在聊。
师凌绝:“你说的,不能杀。”
殷岀:“不是,您,表示表示?娘娘一直想杀他,您好歹意思意思啊!说不定您动他几下,娘娘不会责怪,还会觉得大快人心呢。这么好的机会!”
师凌绝冷冷睨着他,道:“动他?娘娘没说。”
殷岀眼前发黑,又想吐血了。
两人远去,问丘山庄满地的人愣在原地。
江展突然凉笑两声,崩溃道:“岳焚香要杀的居然是……我的徒弟!哈,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她总是知道怎么能杀人诛心,伤人最深。”
“燕王!我江展才是事情的源头,你杀了我便是,不要动我徒弟!”
台阶上,背后传来江展的声音,师凌绝眉头都没动一下,脚步也没停。
殷岀停下脚步,欲言又止,见自家殿下铁了心完成太后口头颁发的任务不管其他,啊了一声,抓抓头跟上去。
“殿下。”下山的路上,他哀怨道,“属下觉着,您真是对太后娘娘忠诚得挑不出毛病。”
“娘娘说东,您绝不往西。”
“娘娘没说的事,您是一件多余的都不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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