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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蓉城的时候蓉大刚好开学,还没来得及和家里长辈吃饭,贺光徊只能先紧着工上的事再找机会回家见太后娘娘。

办公室里,贺光徊将伴手礼递给系主任,略带歉意地说:“老师,这是我和秦书炀在北京给您带的礼物,另外您那几盆兰草我已经托朋友去找了,有信儿我再和您说。”

想起年前被贺光徊弄翻的那两盆兰草,系主任摆摆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这么上心。”

他问贺光徊:“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吧?”

贺光徊颔首,毕恭毕敬地回答:“现在还好,劳您挂心了。”

听见自己学生无虞,头发花白的系主任啜了口浓茶,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带你做课题的时候你就瘦,你又总喜欢和秦书炀黏在一起,站在他面前跟没长开一样。你们年轻人有事业心固然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太过劳累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当年做我学生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还得保持一个健康的体魄为祖国的建筑事业再奉献至少二十年呢。”

贺光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目光逃避地偏过头笑笑。

最开始确诊时贺光徊还没多少实感,后面在医院门口发过一次病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听见关于“未来”、“以后”诸如此类的字眼,就觉得胸口闷。

偏偏人类又最爱计划,总想着时间还长,以后要做的事情太多。这让他这样一个没多少未来的人听了,总不由生出来一种心虚的感觉。

“对了。”

主任放下茶杯,抬头问贺光徊:“我记得你是下个月摆酒对吧?”

忽然被问起婚礼的事情,贺光徊没猜出系主任要说什么。老人家年纪太大,心里有些东西总过不去,当初没少给他俩摆脸色。去年他和秦书炀宣布要办婚礼整个办公室都在祝贺的时候,小老头仍旧抱着茶杯喝两口茶,竖双耳朵听着。不反对,也不祝福。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和贺光徊聊这个,吓得贺光徊一怔,立马回过神来后正要开口就听见系主任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不懂,不过秦书炀这小子人品还行也很钻研和你那么多年情谊,你们要办就办吧。”

听他这么说,贺光徊反倒不太好意思,平素清淡的脸上多了点羞涩,“我知道,其实老师您一直挺喜欢他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抛开特殊的性取向,秦书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各方面都无可指摘。

他如此,贺光徊亦如此。

所以两个都很好很好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没什么错。想像别的情侣那样办一场婚礼,好像本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系主任鼻子底下出气,没好气地哼了声,“那人生大事解决了,你是不是该努努力多写几篇文章,准备准备评职称了?贺光徊,秦书炀再好那都是他好。你自己也是男人,成家立业你不要只顾一半。”

他下达任务:“下半年,起码要写一篇文章出来。”

贺光徊恍然,不禁勾了下嘴角。文化人讲话总喜欢绕圈子,前面的诸多铺垫都是为了引出最后这句。

他很久不讲话,素净的脸上只留眼睫勾了出的一道虚影。

半晌,贺光徊抬起眼,用仍旧柔软的声音刚硬地拒绝恩师的好意:“老师,文章我尽量写。但不能保证写完,评职称就不考虑了。”

“为什么!?”

系主任不轻不重地把茶杯砸在桌上,几滴茶水飞溅出来,染湿了贺光徊袖口。

从成为系主任的学生起,贺光徊就是非常省心的那类学生,学术上很用心,交上来的东西非常看得过去,去外地出差也没什么怨言,每次都跑在前面。这样的学生没有老师会不满意,所以当他说出这么不上进的话时系主任才会更生气。

贺光徊半垂着眼睛,没有去擦袖口的茶渍。

他顿了很久,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过了很久后才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开口。

“我可能没办法再替祖国的建筑事业努力下去了。”

——

秦书炀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天空全是紫粉色的晚霞,绚烂迷人。秦书炀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估计是傍晚的风有点凉,他在衬衣外面套了件线衫。风轻轻地吹着,线衫上的绒毛和他细软的头发都被吹起来,比天上的晚霞还要漂亮一百倍。

秦书炀换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落地窗前也学着贺光徊席地而坐。他翘着一条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满是随意的模样。

“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看风景不喊我啊?”

贺光徊转过头看着每个正形的秦书炀,沉了一整天的心渐渐又浮出水面,得以呼吸。

他拍了拍秦书炀的大长腿,也跟着开玩笑:“下次,下次看风景的时候我提前打你办公室电话约你。”

秦书炀放声笑了起来,一把揽过贺光徊,用下巴蹭着贺光徊的脸。他打趣说:“也别下次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一起看吧贺老师。”

忙碌一天,秦书炀的腮颊上有隐隐一点胡茬刺出来,蹭在贺光徊脸上痒痒的。

以前贺光徊总要嫌弃地推开,说扎人。现在反倒觉着这么扎着挺好的,有个人在旁边陪着,怎么都比前面自己一个人枯坐看天慢慢变暗要来得安心。

他抬手捏了捏秦书炀的下巴,假装正经问秦书炀:“秦工,你马上就是已婚人士了,不应该珍惜最后的单身生活吗?你现在应该打电话给我,然后说‘幺幺,今天我和我小伙伴出去吃饭,晚上不回来了。’吗?”

他的手温温的,脸也不凉,这令秦书炀放心很多。能彻底放下心来同贺光徊把玩笑接着开下去。

秦书炀拍了下大腿,装很苦恼地回答:“贺老师,不是每个小伙伴的对象都像你一样那么高冷一直钓着我的,她们早都把我的小伙伴收入麾下了。现在我想约人出去吃饭都约不到,全特么耙耳朵。”

随后,他又咂咂嘴,搂着贺光徊满是得意地说:“不过还是我幺幺好,你看他们的家庭地位,再看看我的,我简直就是中头彩了好吧。”

贺光徊被秦书炀吊儿郎当又略带侥幸的话逗得笑到往后仰,还好秦书炀快一步用手扶着他后脑勺才不至于撞到落地玻璃上。

等笑意收进,天上的晚霞从粉紫色变成了蓝紫色,很远很远处的天际线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贺光徊靠在秦书炀肩头,手被秦书炀焐得都发烫。

他忽然抬起头,“炀炀,我们今年把这个院子打理出来吧。种两棵树,再弄点花草。”

这套房子买得早,他俩都还没出国的时候秦家的长辈就图便宜帮秦书炀买了,是一套空间布局蛮好的一楼带花园的花园洋房。

只是两个人回国后都忙工,又都是大男人,对园艺这块没多大兴趣,一直都荒着。最夸张的时候院子里的野草能到秦书炀的大腿,但最终处理方法也仅仅只是找个钟点工来除了而已。

听见老婆的指令,秦.不是耙耳朵.只是爱老婆.书炀立马点头同意,想都不带想的。随后才奇怪地问:“则呢么突然对园艺感兴趣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又要施肥又要打药的,咱俩弄得明白嚒?”

贺.一窍不通.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光徊被这么一问,心里登时也没底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再收回来。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试试呗,反正不行也不吃亏,再离谱也不会离谱到像前年那样野草长得有人高。”

秦书炀思忖几秒,觉得老婆说得对,也附和着点点头。只不过说话还是不着四六,一开口就跟说相声似的:“也是,草都能养那么好,说明这块地自带buff,回头种上花,指定能成咱小区一景。到时候你就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门口,想来咱们家参观的通通收门票,赚的钱你请我去吃烧烤。”

这次贺光徊没跟着笑了,只是靠在秦书炀身上视线投到很远很远的天空上。

转瞬间,天色已经尽数暗了下去,那些朦胧的灰遮住了原本绚丽的晚霞。

秦书炀鼻尖抵着贺光徊的发丝,柔声问他:“所以怎么忽然想种树种花?”

贺光徊坦诚地回答他:“我今天和老师说我生病的事情了……”

“嗯……然后呢?”

从北京回来后他们两个人的心态就调整得很好,没什么不能说的,又或者说在彼此面前调整得很好。可以一边心往下沉,一边用最缱绻温柔的语气讨论这件事。

贺光徊握着秦书炀的手,继续道:“原本只是想和老师说我空闲时间要去医院做理疗,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写文章。不过后面老师的话反而提醒我了。”

——年迈的小老头眼底的震惊还没消散干净,又被惋惜所取代。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以至于听到贺光徊病得如此严重时,连端茶杯起来喝水压惊都做不到,只能握着茶杯簌簌颤抖。

贺光徊宽慰了他很久,承诺自己一定会积极治疗,尽量延缓。师徒俩缩在办公室一角说了很久的话,全程将声音压到最低。

一如面对生活的磨难,除了不敢声张外,还得一忍再忍。

后面老师的情绪平复,贺光徊打算离开时,老师忽然握住贺光徊的手。他略比方才要激动一些,沟壑纵横的眼角溢满水光。

“小光,你总得留下点什么,你一定要留下点什么……你不要放弃,一定不要轻易地放弃。”

或许是贺光徊的反应太过淡漠,说自己病情时就像说别人的故事那样,语气间连起伏都没有才会让恩师产生他已经放弃自己的错觉,才会老泪纵横地叮嘱他这番话。

但这番话确实给贺光徊了一点启示,总得要留下点什么。

一篇文章,一盆能开很多年的花。

他一直不敢想未来,但如果留下点什么,他好像又敢想了。

夜空下,贺光徊直起身,嘴唇凑到秦书炀嘴边,留给他一个长长的吻。

“过好多年以后,你如果还住在这里,每次你看到院子里的花和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那就是我在和你说话。”

秦书炀蓦的轻轻推开贺光徊,然后跳进院子,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对贺光徊说:“那可要种满一点。”

他指着墙角,“这,种一排樱花,就咱俩在东京那会公寓楼下那个品种。”

然后又指向旁边的空地,“这里种芙蓉,各种颜色都款上。”

仿佛还嫌不够,他又指着自己站着的地方,异想天开地说:“这里整个小池塘,种荷花。或者回头去古玩市场,搬两个缸来,种碗莲,里头放进去两尾鱼。一下雨,水声哗哗哗的,就跟你骂我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贺光徊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些东西全挤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的画面,实在很难夸一句漂亮。

他满脸复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悻悻回一句回头再看看,看看蓉城这破天气种什么合适。

天色彻底变暗,那层灰色都融进了夜幕里。放眼看过去,贺光徊只能看得见秦书炀的一双明亮双眼。

“回吧,怪冷的。”

贺光徊拢了拢身上的线衫,手撑着地板打算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没能起来,只好朝秦书炀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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