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迷蒙,稀稀拉拉地坠在船蓬上,船内暖炉燃着,炉底不时迸发出三两火星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叩着桌面,玉盏里的热茶已经没了热气。

陈立康缓缓掀起船帘,进了驳船,落座在张霁对面,嘴角挂笑:“张大人好兴致,想来是芳书阁一案有些眉目了?”

张霁闻言冲着来人絮叨着诉苦:“这个案子有多难办,陈兄难道不知?若是昨日李云山身亡一事以畏责自杀结案,我现在就该得闲了,可……”

他犹豫着停住,执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口,微不可查地蹩了下眉。

见张霁止住不说,陈立康执炉为他添了点热茶,试探道:“依着贤弟此言,这个案子也不算棘手,再说那李云山出自湖广,湖广李氏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在京都也没什么根基,一条人命而已,焉能困住贤弟?”

张霁心里生了寒意,面上不显。

他连叹了几声,接道:“陈兄说得不错,可难就难在主管都察院私牢的齐平失踪了,偏偏还是在李云山身亡之后。”

陈立康面色一僵,不自然地开口:“齐平……失踪了?”

“可不是,加之此案涉及芳书阁,陛下忧心得很,齐平好歹也是一介御史,就连他也被牵扯进来,我又怎么好顶着欺君的嫌疑匆匆结案?”

“这下属实麻烦,也是难为你了,听闻皇后也派人掺和进此案了?”

张霁眸色微沉,抬眼时眼底又染上轻浮之色,自然地接道:“不过一个女儿家,徒有些小聪明,口齿伶俐了点,还构不成威胁。”

陈立康愤愤道:“那是自然。只是如今陛下卧病,皇后却开始管东管西,一个女人,若不是忌惮着她母族的兵权,哪里轮得上她说话!”

张霁应道:“陈兄莫气。皇后膝下无子,咱们忍下这一时,还愁以后吗?”

眼前的人难掩贪色:“哈哈!贤弟此言我爱听!”

“对了,张某近日要启程去湖广一带,内阁诸事还请陈兄费心,尤其注意严靖一脉。”

陈立康眸光闪烁:“是为着芳书阁一案?”

张霁点头,忽又开问:“陈兄没有事情瞒着我罢?”

窗外雨声逾急,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屋檐,有如爆裂的鼓点。

男人一袭黑衣,神情狠厉,立在刑椅旁。

他拂了拂衣袖,垂目望向刑椅上奄奄一息的人,转身吩咐手下:“我近几日要出去一趟,看好他,别叫他死了。”

齐平艰难地睁开眼睛,挣扎着呕出一口血水,玷污了张霁的衣角,在他身后怒吼着:“张霁!我乃朝廷命官,你胆敢……”

张霁以袖掩鼻,强压下恶心,斜眼睨着他狼狈的样子,想起陈立康驳船上说的话,心里漫过一阵恶寒,轻佻道:“不过一条人命。”

-

坤宁宫寝殿内香烟缭绕,屏风后女子身姿颀长,侧躺在软榻上,半晌微微睁眼:“姑姑,她还有多久到?”

“快啦,刚刚有人传话,她已经入皇宫了。”

秀漪答完,忍不住掩嘴一笑:“娘娘也太心急了些,半盏茶的功夫已经问了我三次了。”

皇后却不认,一双秀眉微皱:“这多好的下雨天,正适合听着雨声点香入眠,偏叫我们眼巴巴等着她来。”

话音未落,殿外的通传声已经响起。

秀漪应道:“叫她进来罢。”

卢知照一入殿便埋头跪拜,惹得皇后发笑:“怎么?出宫一趟跟着那些油锅里滚过一遍的人学乖了?”

“娘娘,奴婢有负所托,此案未有进展,情势反而愈加严重……”

皇后怎会不知?

若真是个好解的案子,她又何苦扮了十几天的旧情难舍,每日清晨都差人给那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捎去汤药,才硬生生把月照塞了进去。

底下跪着的人又支支吾吾续道:“此外……奴婢有一事相求。”

皇后不耐道:“有什么就一次性说完,用不着拖拖拉拉,你连本宫都敢利用,还有什么不敢的!”

面前的人以头抢地,又是一拜:“烦请您允准奴婢前去湖广再探此案!若是最后还是未能为您寻得个满意的答案,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软榻上的女人轻笑:“你自称我比自称奴婢顺耳得多,准了。”

卢知照惊诧:“您这就允准了?不问问案情进展?”

“那是你应该烦扰的事,案子如何破的,本宫不在意。只一点,本宫要证据,是那种呈在陛下面前,能叫幕后之人哑口无言的证据。懂了就退下吧。”

秀漪姑姑向她递来一个眼神,卢知照依言退下。

出了寝殿,已至晌午,按理宫人们都该用午膳了,却见风茗还拿着个笤帚在殿外晃来晃去。

卢知照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咳嗽了声,见风茗朝她看过来,又无声做了个口型——

“信我。”

离了皇宫,卢知照直奔东兴楼,出城的马车停在东兴楼外,他们去湖广前还要见一趟李玉章。

卢知照赶到东兴楼时,张霁与李玉章已经入席,见李玉章神情无异,想来张霁没有告知他李云山的死讯。

她讪笑道:“实在抱歉,出入禁宫搜查比较严格,来晚了。”

李玉章温声道:“在下无妨,大人还请落座吧。”

说着,他又向她递来一块黛青色手帕,示意她擦擦面上的雨渍。

张霁见女子抬手接过,动作轻柔,本就红润的脸颊上又染上几分可疑的嫣红,她皮肤白皙,显得面上的那几抹红尤为刺目。

他忍不住出言膈应她:“月照大人事忙,来晚些也情有可原,本官哪里好怪罪?”

卢知照却也不理,落座在他们之间,目光瞟到桌上的吃食,惊喜道:“你们竟点了油香烤鸭?”

李玉章接话道:“在下过来时张大人已经在了,这是他点的。”

张霁瞥了眼身侧已经垂涎三尺的人,不耐道:“话多。”

他又转而看向李玉章:“今日过来是有事要问你,且谈谈对李云山与李北行的看法,这不是审问,就当作饭后的三两闲谈,什么都可以说,连你自己的猜度也可以。”

李玉章正色道:“其实,在下与李北行并不相熟,他与我都是性格内敛之人,平日很少说话,但在书塾观此人言行,倒是个端方知礼的人。云山兄是我与他共同的好友,为人爽朗,性情开阔,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洁君子。”

卢知照听了此言,搁下手中的筷子,不禁心生酸涩。

为人爽朗,性情开阔……所以当时在堂上李云山才会如此恐惧别人识破自己怯懦多虑的一面。

她又追问:“那学识方面呢,我知道你们的文人风骨,怕是平日也不好把这一点放到明面上相互攀比,但是此案干系重大,还请李兄知无不言。”

李玉章坦言:“李北行在书塾时才德也属中上,课业勤勉,但算不上什么天资卓越之辈,云山兄倒是才华惊绝,因此书试放榜后同乡随考之人也多有不平。”

他又顿了顿,谦卑道:“云山兄之才学,恐非我等能够企及。”

张霁幽深的眼波里掠过一丝微妙的精光,截断了李玉章的话:“何必妄自菲薄?要说众多学子中真正有能力参与书试,够一够储相之列的不过寥寥,但你……便是其一吧?以你之才,莫说学识平庸的李北行了,就连李云山怕是也不及吧?”

卢知照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李兄,这是真的?那你为何……”

她又顾虑到什么,适时刹住了口。

李玉章的眼神落在空中,愣了片刻,复又垂眸,回避了卢知照的视线。

也是……张霁是谁,通天的手段,京都城内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

他斟酌着开口:“其实……在下也参与了此次书试,只是遗憾落榜。书试放榜后,云山兄执意状告此番书试存在舞弊之嫌,还有一层缘由,便是为我不平。”

张霁的猜测被人骤然划开一道口子,凝思在侧,睫羽半合。

卢知照却在心里有了定论。

此前李玉章虽说极力维护李云山,却绝口不提现在所说的这层原因,想来应该是怕未到殿试便牵扯进此案有误官途。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观张霁对李玉章的刻薄言行却像另有怀疑。

张霁神情恹恹,李玉章面色僵硬,气氛登时陷入冰点。

卢知照恋恋不舍地再度放下筷子,强笑着打圆场:“没想到李兄才学如此出众,想来定能在此次会试中拔得头筹。”

李玉章面色柔和下来:“大人谬赞。”

-

宰执府的马车出了都城,一路向南,从行的人员不多,想来都是张霁的亲信,此案紧急,他们只能连夜赶路。

夜幕初临,下了一整天的春雨总算停了,马车正穿过郊外的松林,卢知照被一阵颠簸惊醒,一睁眼便撞进了张霁漆黑的眸子里。

“……”

卢知照惊奇:“张大人你不困吗?”

张霁脑中蔓延的愁绪被人扰乱,应那人的话:“不困。”

他已经很久不知道困是何种滋味了。

有时候黑夜无眠回想起自己追杀曾璜那日,居然会有些庆幸。

庆幸曾师没有家眷,没有子嗣,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不然他这双手还要染上曾家主母和曾家子孙的鲜血,且不论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他又该如何自处?

张霁在白日不敢想这些,可到了深夜,一闭上眼睛,却都是这些。

他依旧敛目端坐着,忽而面上拂来一阵凉风,雨后的大地结束了一日的酣饮,清爽的空气里掺杂着泥土与松叶的芬芳。

抬眼见卢知照轻轻挑起了车帘,半个脑袋伸出了车窗,又转头对上他的眸子,欢喜地冲他笑:“今日的月亮真好看。”

她眸光一转,缩回身子:“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

月夜很静,静到张霁能听见女子鲜活舒缓的呼吸声。

张霁鬼使神差地应道:“你想聊什么?”

“嗯……我想问两个问题。”

张霁回绝:“一个。”

卢知照起了精神:“您说……齐平的失踪是为什么呢?他若是不失踪,此案说不准也就定了,这说明此事并不是幕后之人所为。再者,他在都察院运营多年,也不太可能自断前程。”

她狐疑地凑近他:“倒像……”

女子的发香钻入鼻尖,与那些掺着脂粉香的气味不同,清清爽爽,像秋日剥开的第一颗柑橘。

张霁心神游走,却强装镇定:“你想说什么?”

卢知照眼神促狭,直盯着他:“没什么,就是觉得张大人真能耐。”

张霁哑然。

她向来口若悬河。

几分真心,几分奉承,几分试探,又或是几分阴阳怪气,他从来辨别不清。

张霁紧绷的身子不觉后退,言不由心:“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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