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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后，王宝钢坐在堂屋的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吴雨涵和雪花端来两杯茶，分别递给他和我。
王宝钢接过茶，一口喝了大半杯，口中呼呼喘了几口气，眼睛却转向正端着茶杯的我。
“疯子，昨天接到的任务，今天还没跟你说，那帮人就过来吵架，现在，你听好了，晚上，自己出去接货……”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但似乎并不是因为接货的事情焦急，我能看出来，这样的焦急，还带着一丝愤怒，这与焦急本身是不怎么相符的。
“哦，好。”
我的回答很简单干脆，吴雨涵和雪花两个人原先一直当我是疯子看，或者说，是一直把我当做她们心中所想的那种疯子看，那种疯子，不是坐在地上哭哭闹闹，就是突然会去抓人一把，但慢慢地，她们似乎已经适应了我这样的疯子的状态，我是一个通常情况下都很安静的疯子，甚至看不出我究竟哪里疯，我更像是一个反应十分慢的傻子。
“记住，山去山来，东来东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们三人都听得很清楚。
他说的是行话，山去，自然是去断魂山取货，山来，自然是到桃花村的山，具体是哪座山，东边的山，去东边的山，送东边的山，断魂山自然是在东边，桃花村的山靠东方的，自然是方家山。
他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见我没有答应，又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随口答应了一句。
“记住了就一定要快，不然，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你也不想一直让那些人欺负下去吧？”他的话，细细思考起来，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悖论，就算送货再快，别人就不欺负了？别人只怕会更加欺负我们。
但我终于在他未离开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此快非彼快，快的意思，是要我快些搞清楚货物的流转程序，然后，及时以我们这群人作为木材，烧掉这已经令人厌倦却无法抽身的黑暗世界。
我的眼睛有些发热，我怔怔地打量着他，心中不禁想到：“眼前的人这个矮胖挫的男人，这个带着许多女人回家过夜的男人，这个被人唾弃成药鬼和害人精的男人，他的心中，竟然会有如此耀眼的一面，尽管我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但当他以这样的方式催促我去毁灭那个世界，那个里面住着他的黑暗得令人窒息的世界时，我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悲凉和钦佩来。”
“记住了吗？一定要快。”他重复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点着头说。
半晌无话，王宝钢站起身来，要到房间里去，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站住了，他转过身来，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我，眼睛里透着奇怪的光，说：“记住，不久之后，会有大买卖，这段时间，就当是你在练习，时间不等人。”
说罢，他也不等我回答，自己钻进房间里去了。
我手中拽着玉佩，将它戴在脖子上，也顾不上别的，只想躺下静静地想一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闹钟已经调好，半夜一点钟，它会准时响起。
吴雨涵和雪花见我躺在沙发上，王宝钢走进房间，两人坐着无趣，便也推门走了进去。
……
闹钟响起时，我正迷迷糊糊着准备进入睡眠，凭着残存的一点意识，我还是一下子坐了起来，又快速地将闹钟关上，摇晃几下脑袋，意识更加清晰了几分。
我用双手慢慢地揉搓自己的眼睛和太阳穴，让面部肌肉尽快恢复清醒时的状态。
几分钟以后，我站起身来，到厨房对着水龙头尽量轻声地洗脸，冷水很快就将我完全浇醒了，月光从窗户中透进一些微弱的光，勉强可以看清哪里是可以走的路。
我穿上一件厚厚的外套，轻轻打开门，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走在街上，月光很是明亮，地上一片银白，不是白昼胜似白昼，我突然间想起了福贵原先半夜放牛到大王山的事，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温暖，如果可以和他一直都生活在原来那个单纯又满足的世界里，该有多好。
才走几步，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叫声：“站住！”
我的心一下冻住了，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海音。
“海音？”我转过身，却没见到人。
“你不用找我，就这样说上两句就够了。”海音的声音有些冰冷，却带着十分的牵挂，我能感觉得出。
“海音，大半夜的，你出来干什么？”我焦急地问。
“我让宝钢哥给你带话，没想到，他还真带到了，你真的出来了。”
“什么？你让宝钢哥带话？”我一头雾水。
“尽管我不确定你是在干什么，但我相信，你是在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我又找不到机会和你当面说话，那天遇到王宝钢，他和平时不一样，问我想不想你，如果想见你的时候，他可以带话给你，让你在适当的时候出来见我。”海音很平静地将话说出，直听得我头皮发麻，这王宝钢哪根筋不对？竟然要瞒着我做这样的事。
“你怎么会相信他？”我问。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后来，我爸妈都逼着我回娘家，你哥劝你回家又没劝成，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你出来问清楚。”海音的话带着哭腔，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苦苦煎熬。
“海音，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只问你，你现在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不要拐弯抹角，直接说。”
“好，事情也快结束了，现在，也不妨告诉你，我只是为了这村子不要一直沾染上毒品，将来成为另一个黑暗的山洞。”
“山洞？”
“对，山洞，没有光明的山洞，已经见过了。”
“那你，在事情结束后还能回到我们身边来吗？”
我一下子懵了，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多遍，想要制服毒品，结果，我自己首先变成了毒品的奴隶，一天没有，我就已经活不下去，如果事情真正结束了，没有了黑暗，也没有了毒品，我还能回到过去，回到家人的身边吗？
“为什么不说话？”
“我想，不论怎样，我都会守护着你们，直到永远……”我的话很是含糊，我知道，就算是我自己，也糊弄不了自己，海音是聪明人，这句话，当然也糊弄不了他。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追问，她只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慢地说了一句：“那我知道了。”
“海音……”
“干什么？”
“我爱你……”
“不要说这些肉麻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以为，她已经走了，但突然间，她从黑暗的墙角边跑了出来，压低声音哭道：“王林，臭小子急记住了，这辈子就算让你跑掉了，下辈子我也要让你连本带利全部还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