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赛事多,景况盛大,总少不了诗助兴,应亦骛前些年都未曾参与天守节,今年也是因自个儿已有官身,不必再由他父亲应祯荣许可才进入围场。他只随口吟了两句给乔煊柳起首后,便在案桌边认真记录乔煊柳和众学子的诗句。

“怀王殿下来了。”

应亦骛并不停顿,继续凭记忆往下记录,天守节其实多为勋贵子弟的专场,怀王殿下会来此处倒很是常见。

“他身边是谁?程五么?”

无可避免地,他手上的动终于一顿。

“哦,程五啊,那倒不稀奇。”

因他久久不开口,又只垂头誊写,众人正在兴头上,一时忘了应亦骛还在,侃侃而谈:“他每年都来靶场的,年年都要拿射艺魁首,也不去别的赛场,从天守节开始到结束都坐在那个位置。”

“这可真稀奇。”

有人笑问:“他是着了什么魔障不成?”

“不晓得,总之你明年来他肯定还是那样。”

“难怪人人都说程五脾气怪,这样一看他没什么好友倒也正常。”

“还敢说?小心人家听见了揍你,谷静濯都免不了要挨打,你小子如何敢的。”

“欸?快要开始了?回座上罢。”

不过多久,裁判官也来到靶场,靶场四周渐渐站满围观者,高台之上则坐着各官员亲眷。应亦骛同乔煊柳坐在一处,他已将方才誊好的诗句收起,犹豫片刻后还是禁不住问乔煊柳:“煊柳,我记得你从前也年年都来天守节?”

“嗯。”

乔煊柳自是颔首:“怎么了?”

应亦骛想着先前听到的那些话,一时心乱如麻,不住皱眉:“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可知道真假?”

“什么话?”

乔煊柳细细想过后,问:“程五?”

虽然本能不愿承认,但应亦骛还是点头:“是。”

“射艺比赛往往排在前头,我不常来看,不过印象里,去年他确实拿了魁首,也在他同怀王殿下坐的那处呆了许久。”

乔煊柳将自己所知一一答来,又见应亦骛神思恍惚,再度关切问:“是有何事?”

“……许是我想多了。”

应亦骛垂眸摇头。

他们二人谈话间,比赛俨然已拉开序幕,射艺属君子六艺,人人都要习的,故而参与射艺比赛的人不少。但应亦骛自幼只爱读书,不爱骑射,自然不感兴趣,强撑着看了几组后,终于等到程五上场。

他不自觉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靶场里那个挺拔的身姿,然而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时,仍然不免向那处一望。程五懒懒散散,只拿了三支箭挽弓,似乎连草靶都没看一眼,很是敷衍傲慢。可当他轻轻松松射出三支箭后,再一看前头,果然三支都正中红心。

……罢了,纨绔也可以有点特长。应亦骛在心里同自己说。

射艺比赛层层筛选下来,他等得极为无聊,乔煊柳见他不耐便问:“去其他地方走走?”

以往他提出后,应亦骛定当应下,而后当场随他离开,可今日不知为何,他顶着乏味也要留下:“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会儿。”

乔煊柳本也对此无意,便独自离开,应亦骛又坐了许久,终于到裁判官筛出最后一轮比赛,魁首就从这些人中选出了。

入场之前,李谨槐忍不住开口:“你今日是怎么回事?那三支箭射得随随便便,还想不想要魁首了?”

“……”程萧疏不语,目光在某处停留一瞬,而后飞快移开:“拿。”

他只打算拿这一次魁首了,做个守约的人,往后天守节他都不会再来这地方。

李谨槐好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轻易放弃,从小就拿着一堆金银财宝来换我让你,怎么可能说不拿就不拿。”

程萧疏笑:“我快忘了。”

李谨槐却觉得他笑着怪压抑的,又说不出哪哪儿不对,只当是小孩长大了心事满腹,便说了些鼓励的话。

程萧疏年年都拿魁首,拿到旁人都不愿玩这游戏了,他还要拿魁首,自是轻车熟路,如同家常便饭般。

直到场内满是喝彩,应亦骛方才回过神来。

程五站在靶场中,并不因四周的轰动或赞誉动容,他面上神色平平,只重新搭箭挽弓,射向靶场外的林檎树。

那树不高,只是隔得太远,林檎掉落的一刻,应亦骛彻底呆住。

场上的程五叫人取来射下的林檎,挑挑拣拣过后只拿了一个,而后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是的……他没有想错,确实在向他走来。

应亦骛不知自己哪儿来的紧张,连故镇定都再不能,那颗林檎被放到他面前的案桌上,他方才从震撼中脱身而出。哄闹的赞叹声与击掌声渐歇,四周都是人窥探或猜测的目光,此时应亦骛却再不能顾及这些令他平日无措的目光,只目不转睛盯着那颗林檎果。

程五从始至终都并未开口,他毫不停留,待应亦骛再抬眼时,他已然转身离开。

那背影寂寥,竟然叫应亦骛只是看着都有些难过。

程五为他做的那些事在豳都已然人尽皆知,几乎算是沦为家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知道内情的都以此耻笑寿德长公主,称她虽然尊贵,可家中的子女都是些管教不住的孽种、情种。

先有二女程萧昕拒圣上赐婚,非要下嫁元斐钰,再有三子程萧年不肯入仕,离家出走前往边关,现还有个五子程萧疏纠缠不清、荒唐无度,为应三夜闯东宫,实在贻笑大方。

今日夺魁后的当众赠果更是将这一笑谈又推上了高墙,可应亦骛无暇再去想这些,他拿起那枚林檎果沉默良久,最终匆匆离开靶场。

“你疯了吧?”

李谨槐看完这一出已是目瞪口呆:“你每年拿了魁首打一串林檎就是为着这个?我还以为你是贪玩!”

程萧疏只答:“没疯。”

李谨槐头大得很,又忍不住多问:“这便是你年年都在等的鸟?之前打的哑谜都是为他?”

这次程萧疏没有答话。

“那你今晚回去准备怎么跟姑母交代?”

他的沉默反倒叫李谨槐急了,他可是极怕自家姑母,深吸一口气:“你不是都应了她吗?说好了再不和这应三扯上关系啊!应三如今在我府上任职,姑母若当是我给你机会,到时我怎么办?”

“槐哥不必担心。”

程萧疏闭眼:“母亲那我自己会去解释,只是为履行承诺而已,再无他意。”

他已经践行诺言,七年如一日。该为不守诺而羞愧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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