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逼反暴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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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的暴鸢急急赶到城门处，下令放下吊桥，亲自出城迎接这位特使时，成伏羽的暴怒值已经积攒到了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高度。
“暴鸢，虎符在此，可曾识得？”
暴鸢一脸严肃地接过成伏羽手中的虎符，从随身锦囊中掏出半副虎符，轻轻一碰，两片虎符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一只具有楚国特色的小老虎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暴鸢的手中。
暴鸢瞪大了眼睛，仔细地阅读着虎符上的错金楚文：“兵甲之符，右在王，左在蔡。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王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也。”
暴鸢面色大变，这是楚王的“王符”到了，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将虎符高捧过头，朗声道：
“臣暴鸢，不知上使驾到，有失远迎！请上使下令差遣。”
成伏羽从最初的羞愤难当，到此刻的趾高气扬，巨大的落差使其心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也使他的行为受到了情绪左右。
他早已忘记了父亲再三叮嘱的“安抚为主”，一把从暴鸢手中抢过虎符，径自揣入自己怀中。
成伏羽这样的举动，不仅仅代表他自己，更是代表着楚王的态度。
少不更事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收回合二为一的上蔡虎符，就意味着收回了暴鸢的兵权！
暴鸢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楚王派人专门来夺走了他的兵权，赵雍的悲剧，恐怕要在上蔡再次上演了。接下来的命运，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的过程。
怒气冲天的成伏羽不理暴鸢，提剑径自走向城门：“谁是城门之长？”
城门卒长早就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筛糠，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条腿也挪不动。
暴鸢紧跟成伏羽身后：“上使，此事皆因暴鸢御下无方，请责下臣之罪。”
成伏羽不理暴鸢，一把抓起一名伏在地上的兵卒，用剑身“怦”的一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一股殷红的鲜血立即顺着此人的眉间流了下来，长长的血痕将一张吓得惨白的脸分成了两半，仿佛被利器从中劈开了一般。
成伏羽红着眼睛道：“说！卒长为谁？适才是谁下令关闭城门？”
城门卒长，是跟随暴鸢的韩国老兵，暴鸢恋旧，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上前劝阻：“上使，千错万错，暴鸢一人之错……”
暴鸢话未讲完，城门卒长带着哭腔开嚎了：“暴将军，救命啊！”
他这一嚎，就等于自曝身份！
成伏羽二话不说，提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斜斜地劈了下去。
城门卒长的脑袋打着旋儿飞起老高，一腔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起，洒了成伏羽一身，使其面目更加狰狞。
暴鸢无奈，摇头叹息，不发一语。
成伏羽的突然暴起，令一众跟随他前来的亲卫们也变得盛气凌人起来。
他们咋咋呼呼地冲上前去，对守卫城门的一众军卒又打又踢，骂骂咧咧。
本来，其中也有老成持重者，对安抚暴鸢之事心存忐忑。
但是，成伏羽在转瞬之间，就剥夺了暴鸢的兵权，使这些人悬着的心也掉到了肚子里，对接下来的行为也没有了节制。
暴鸢的沉默，使这帮人更加变本加厉。在他们的认知里，解除了暴鸢的兵权，这位弋阳君少子就是上蔡的最高长官了。
上蔡郡邻近魏韩故地，驻有三万余重兵，如何将这些骄兵悍卒全部镇住呢？
一个字，杀人立威！
成伏羽的亲兵将数十名守门兵卒全数押了下来，推推搡搡地在护城河边排成一排。
这光景，可见是准备大开杀戒，血染上蔡了！
城墙之上众多军卒望着成伏羽及其亲信钩爪锯牙，大发淫威，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们一个个忍气吞声，愤愤不平，敢怒不敢言。
暴鸢眼看一场杀戮就在眼前，却施救不得，不由仰天长叹。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一声凄婉的歌谣，伴着中原口音，轻轻哼唱起来，这是《诗经·小雅》中的《常棣》一诗。
大意是：常棣花开，光鲜灿烂。凡今之人，莫若兄弟更亲。
《诗经》中的许多诗歌都是采自民间，周王朝专门设有采风官，用于采撷民间的诗歌，所以有些诗歌是有民间基础的。
这些士卒即使不识字，也不影响他们会吟唱诗经中的诗歌。
这应该也是跟随暴鸢南来的韩国士卒，在临死之前，通过吟唱诗歌的形式，与自己的同袍告别。
暴鸢闻言，心头痛彻，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兄弟”二字余音未了，成伏羽的亲兵挥剑砍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护城河中，红色的血水洇染开来，血红一片。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咔嚓！”
“骨碌碌……扑通！”又一颗人头落入水中。
暴鸢的亲兵双眼血红，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将军！”
暴鸢无奈地摇了摇手，仍然没有睁开眼睛，而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沈无损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不住回荡。
在死亡面前，这些士卒黯然神伤地继续歌唱，仿佛在临死之前忏悔一样，平静而又无奈：“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咔嚓！”
“……骨碌碌……扑通！”
歌吟仍在继续，杀戮也在继续！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咔嚓！”
“……骨碌碌……”
“扑通！”
这三句诗，讲述了兄弟共同面对“死丧”、“急难”和“外侮”的林林总总，磨难不断升级，而兄弟之情也随之更加诚笃深厚。
特别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侮）”，使整首诗歌的意境更加深入一层：即使兄弟墙内发生口角，遇到外侮，也会不假思索一致对外。
暴鸢猛地睁开了眼睛，虎目之中已有晶莹，他想起了这些韩军兄弟，随他出生入死，辗转百战的艰难过程。
他曾许诺让他们赢得功名和财富，可惜没有实现。尽管如此，哪怕战死沙场也是一种英雄。
而今日，这些昔日的同袍，正在面临着羞辱式的处决！
又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这一句唱诗，声音虽低，传到暴鸢的耳中却是振聋发聩，击穿人心。
如果说，前面是正面赞颂理想的兄弟之情，这一句则由正面理想返回悲惨的现实状况。
整句的意思是：丧乱灾祸平息，生活回归宁静。而此时所谓兄弟，却不如朋友值得依赖。
“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这声叹息是无奈！是惨痛！更是悲愤！是指责！更是痛斥！
暴鸢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的心在滴血，仿佛被千万根钢针穿刺一般，每一下都让他痛彻心扉，每一针都令他几乎窒息。
看着这帮臭贱卒唱起来没完，成伏羽怒不可遏，他双手持剑，大步上前，高高举起……
“住手！”
一声虎吼，如同晴天打了一个闷雷一般，震得上蔡城年久失修的城门洞都有点沙沙掉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