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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内的气氛算不得好,宫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生怕稍微有点举动就触怒正在气头上的宗熠。

吕忻亲自为太后奉茶,垂首时扫了一眼坐在太后身边,哭着抹眼泪的江闻月。

这个本该嫁给宗聿的新娘子,今日一大清早就到太后宫中哭诉,说她昨儿临上花轿前被人打晕,等在杂院醒来已是傍晚,婚礼早就结束了。

她惶惶不安,心里又惧又怕,以为是遇见了歹人。江家格外重视,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发现前些日子接回家中的长女不见踪影。

照顾他的下人回忆说,花轿接了新娘离开后,就一直没看见他。他们还以为是姑娘身体不适,回房歇着了。

当时天色已晚,四周喧嚣散尽,宫门也已经落锁,江家忐忑不安的等到天明。天一亮,江闻月就连忙进宫面见太后,诉说自己的委屈,求太后帮忙。

“瑾年这孩子打小就和他爹关系不好,他娘又是个跋扈的性子,时常闹的家宅不宁,为了后宅安定,他爹不得已把他们送到庄子上住。他们极少在京都露面,所以陛下不知道也不稀奇。”

太后开口解释了江瑾年的来历,说起他们母子,神色多有不喜,眉宇间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厌恶之色。

“这次陛下赐婚闻月和宁王爷,江大人想着是喜事一件,瑾年身为长姐,应该前来送一送,特意派人去庄子上把她接回来,没想到……”

太后叹了口气,拉过江闻月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满眼都是心疼,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宗熠注意到她说这姑娘一直住在庄子上,一个被江家隐藏的女儿,和江家的人都不熟,怎么就有本事在大婚当日偷梁换柱?

宗熠心里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猜了七七八八,心里十分冷静,没有被太后和江闻月绕进去。但江家阳奉阴违,倒打一耙的态度还是激怒了他。

他面带愠色,道:“宁王怎么还没进宫?”

宗熠话音刚落,宗聿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昨夜歇的晚,今早贪睡了一刻钟,皇兄莫要生气,就饶了臣弟这一回吧。”

宗聿言语暧昧,语调轻快,并未被替嫁的事影响到。

殿内的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宗聿从一开始就极度的排斥这桩亲事,心里憋着气。眼下江家换了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给他,和他拜堂成亲,把他的颜面丢在地上踩,他居然没有生气?

几人惊讶之余,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殿外。

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入,一个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一个清丽俊秀,温温柔柔。

郎有才女有貌,倒是十分相配。

宗熠审视的目光落在江瑾年身上,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很快发现了宗聿的那点小心思,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他想到昨天宗聿那不似作假的欣喜,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他不动声色地压下那丝异样,原本积攒的怒火也消下来。

宗聿携江瑾年上前谢恩,把该走的流程都走完后,才一副刚看见太后的样子,带着江瑾年向太后请安。

他们二人坦坦荡荡,毫不扭捏,若非太后和江闻月还坐在这里,宗熠都要怀疑自己当初是真给二人指婚了。

没有看见宗聿怒不可遏的样子,太后心有疑惑,她安抚身侧的江闻月,冷声道:“哀家可受不起你们这大礼。”

宗聿请安的动作一顿,拉着江瑾年站起身。

太后一愣,想到素日里宗聿和她不亲,这会儿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把不满转移到江瑾年身上,责备道:“江瑾年,你可知错?你身为长姐,怎可因为一己之私抢了妹妹的亲事?天家圣旨,在你眼中是如此儿戏?”

太后先声夺人,一顶帽子扣下来,不问缘由就把罪责全部推到江瑾年身上。

江瑾年淡定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宗聿握着他的手,把他掩到身后,笑道:“太后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你们江家亲自送上花轿的小姐吗?”

宗聿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眼神凌厉地扫了江闻月一眼。

本来还在抹眼泪的江闻月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心思,她避开宗聿的视线,低着头委屈道:“姑母,我无意和姐姐争,只是姐姐自作主张顶替我上了花轿,违抗圣令,我怕她被宁王爷怪罪,六神无主之际才来找你求助。可今日一见,王爷十分欢喜姐姐,我心里替姐姐高兴,若是能成人之美,我受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若说江瑾年是温柔,江闻月就是张扬,她一袭红裙明艳如火,容貌昳丽,垂首落泪,犹如芙蓉泣露。

她的话看似为江瑾年着想,实际绵里藏针,不仅拿着圣旨说事,还准备把宗聿也拉下水。一句王爷欢喜,便可大做文章。

往小了说,宗聿不在乎娶的是谁,往大了说,他和江瑾年有串通的嫌疑。

太后领会了她的意思,目光严厉,神情严肃:“陛下和哀家还坐在这里呢,我看谁敢在我们面前玩弄那些狐媚手段。”

太后和江闻月一唱一和,宗聿翻了个白眼,这二人颠倒是非的手段他前世已经见过,越是顺着她们的话纠缠,越是理不清头绪。

宗聿带着江瑾年远离二人,看向宗熠道:“太后和江小姐来的早,想必皇兄已经了解来龙去脉。只不过这是两个人的事,皇兄不妨再听听另一个人的解释。”

太后以为宗聿有什么后招,没想到是让江瑾年解释,一个哑巴能解释什么?

太后心中不屑冷笑,她都听江闻月说了,江瑾年性格软弱,江家让她替嫁,她甚至不敢反抗,整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还不如丫鬟强势。

太后根本就没把人放在眼里,拿乔道:“我倒要看看这个不孝女能解释出什么花样来。”

宗熠没有立刻答应,江家有恃无恐,必定留有后手。

可宗聿胸有成竹,看他的眼神带着期望,宗熠不忍他失望,对江瑾年道:“朕给你这个解释的机会。”

江瑾年抬手谢恩,宗聿在旁补充:“瑾年不会说话,请皇兄赐笔墨。”

宗熠一怔,一旁的吕忻也吃惊地抬头。

他们想过江家大胆,但没想到江家大胆到这个地步。他们送一个有口难言的哑女,便是要堵死方方面面的沟通。

宗熠沉下脸,给吕忻使了个眼神。吕忻心领神会,让一旁的小太监搬来矮桌,备上笔墨,请江瑾年动笔。

宗聿陪在一侧,看着他书写。虽然他懂唇语和手语,但他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江瑾年书写很快,随着那些字落下,宗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一双剑眉皱起,欲言又止。

江瑾年写完后,将纸递给吕忻。

吕忻看向宗熠,得到宗熠首肯,帮忙念道:“替上花轿一事,王爷知道弄错后并没有怪罪我,只是留我在府上歇了一夜,说今日带我进宫解释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妹妹若是介怀,我愿意剃度出家,这一生不再入红尘之地。”

江瑾年以退为进,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宗熠斜了宗聿一眼,见他不高兴地盯着江瑾年,心头的的猜测又真几分。

江闻月没想到江瑾年甩手的如此彻底,怔愣了一下,泣声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担心你才来求姑母,你不领我的一番好意就罢了,怎么还能用一生的幸福来威胁我?”

太后也不满地瞪着他,帮腔道:“闻月到现在都还向着你说话,让你认个错何难?”

江瑾年浅笑,掩唇轻咳两声,方才下笔。

吕忻依旧帮他回话:“此错一在抗旨欺君,二在阳奉阴违,瑾年不敢认。但只要妹妹真心实意地想嫁给宁王爷,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弥补妹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江闻月被问了个正着,她一贯心高气傲,觉得只有天下之母的位置才配得上自己,打心眼里不想嫁给宗聿。

面对江瑾年的直接,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妥协。

太后见她词穷,连忙训斥江瑾年岔开话题:“天家威严岂容你儿戏?你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坐上花轿时不曾考虑过后果,现在你和宁王爷的亲事已成定局,你轻飘飘一句换回去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女子成亲,这是一生的大事,你是要闻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你之后进王府?你是想要她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姑母不必动怒,我只是问妹妹要一个答案,这很难回答吗?”吕忻念着纸上的话,突然神色一顿,面露异色,“也是,妹妹若是愿意,又怎么会把我推上花轿呢?”

江瑾年图穷匕见,解释替嫁只会是一个无休止的争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跳进这个陷阱,而是做好铺垫,逼江闻月直面这桩亲事。

江闻月不敢正面回答,高声反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打晕了我。”

江瑾年早猜到她会这样说,笔下已有答案。

这一次不是吕忻帮忙念,而是在他身旁坐下的宗聿回怼:“我自幼体弱,又在病中,怎么有力气袭击你?而且我在府内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

江闻月镇定些许,煞有其事道:“自然是你买通了侍女,让她帮你。”

言外之意便是江府有人证,随时可以传唤。

江瑾年没有掉入她的陷阱,继续写道:“我放着自己的侍女不用,却费尽心力去买通不熟悉的家中下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妹妹要对质,不如请皇上把我的侍女和这个我买通的下人一起带上来,我们当庭对质。”

江闻月一哽,神色犹豫。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她一直在顺着江瑾年的话走。

江瑾年这几日在家中一声不吭,被下人刁难也忍气吞声,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竟然牙尖嘴利。

江瑾年见她不答,又写道:“妹妹在担心什么?担心我的侍女向着我,还是担心因为我不配合,被你们抓走用来威胁我的侍女此刻已经来不了了?我就这一个丫鬟,陪我在庄子上风风雨雨多年,你们怎么忍心?”

江瑾年写到委屈之处,悲从中来,笔墨渗透纸页,双眸含泪,胸中激愤之情可见一般。

他放下狼毫,低声咳嗽起来,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被脂粉盖过去的病容又露几分,正应了他那句体弱多病。

宗聿心疼地替他轻拍后背,复述的言语间带了几分火气。他好几次想要反驳江闻月,都被江瑾年在桌下伸手拦住。

这显得他像个局外人,心里着急也只能忍着。

江瑾年的咳嗽让这场对峙进入尾声,江闻月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装镇定。

太后意识到不能再让江瑾年说下去,她正欲开口,却被宗熠打断。

宗熠沉着脸,神情严肃:“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都说有人证,那便把人带来。卫淮听令!”

黑衣侍卫闪现到大殿上,宗熠道:“你速去江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淮领命,他以轻功赶路,脚程比一般的太监要快很多。

眼看事态不受控制,太后面色微沉,她轻拍江闻月的手背安慰她,给自己身后的魏姑姑使了个眼神。

江家还不知道宫里的变故,得想办法提醒一二。

“今日殿上的人,没有朕的命令,胆敢迈出去半步,皆以谋逆论处。”宗熠察觉到太后的小心思,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沉闷的声响让殿上的人心里一紧,“朕倒要看看,这桩亲事你们到底是有多不满。值得你们大动干戈,新婚第二天就闹到我面前!”

宗熠不再掩盖自己的愤怒,顾及太后的颜面,他言语间多有克制,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阴霾,恶狠狠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立刻掩唇咳嗽,露出十分难受的样子。他昨夜醉酒,今日本就不适,这会儿不利用一二,岂不是太浪费。

宗熠见状,对吕忻道:“把今日当值的太医请来,这位姑娘的话也得验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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