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兰烛往江昱成的伤口上撒盐,她以为江昱成会想从前一样,恼羞成怒地用虎口抵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好啊,那你便跟我岁岁年年,都一起守在这人间地狱吧。”

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从地面升腾而起的光划破黑暗,冲上云霄后,炸裂成五光十色的火花,那些火花的光在江昱成脸上出现又消失,只是任凭那些光再怎么热闹跳跃,他只是站在她面前,轻轻地用手摩掌着她手里的绷带。

兰烛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江昱成,毁了我,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江昱成抬头看她,“阿烛,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

江昱成看到兰烛扭过去的半张脸,重新把她的手住抓过来,缓缓开头到∶“阿烛,你记得你曾经说过,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是不会拒绝一束光的邀请的。你说你是黑暗里的人,而我,是你往上走的一束光,其实恰恰反过来,我才是那个在黑暗里的人,你才是我从前麻木人生中照进来的光。那光刚刚渗进窗沿的时候,我觉得太刺眼,太过于独特,不适的感觉让我在抗拒,但同时,我却又发现,我被你致命的吸引。我从来不敢承认这束光的存在,直到在南妄城,我对着那堆废土,脑袋里想的就是如果你不在我的生命里,我简直是生不如死,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离开一个人,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从来都觉得,我不需要依赖别人,也绝对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让自己的人生失控,所以我做不到再让你远离我。你记得我们从南妄城回来的路上吗,漆黑的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车灯时好时坏,车子抛锚在雨夜里,我下车推车,你透过窗花看着我,眼里明明全是担心和不安;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研香,一起酿酒,你虽心伤话少,但那忘却过去和现实的时光,不也自得其乐,阿烛,你相信我,我能给你那些时光,我能重新把那些时光留住,阿烛…我从未爱过一个人……”

“用林渡威胁我,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帮我做决定,这样留住我,就是你的爱”兰烛摇摇头,“那我宁可你不要爱我。”

兰烛把自己的手再度抽了回来,江昱成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空,只能起身,唤她∶“阿烛——”

他知道她日日晨起练习,寻摸着那个点,来到她的房里,推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没有她的一辈子,她知道到底有多长吗

江昱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

直到等到那屋子的灯火灭了,长长的夜下结满霜雪,他才踏入兰烛的屋子。

他只觉得这黑夜,到处长满了针脚,任凭他往前走一步,四面八方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无处可逃。

江昱成知道自己这么做,兰烛会恨自己,可是他只想留住他,在让她恨他和留她在身边的抉择下,他选了后者。只是如今她不光是恨她,还伤到了自己,他对着长长的月光发呆,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在爱她吗

第二日清晨,江昱成端了清粥小菜,敲开了兰烛的门。

后来,还是江昱成看到屋檐下坐在那儿一直仰着头一动不动的貔貅,才看到那巨大的古柏树上躺卧着一个人。

江昱成差点忘了,她戏曲基本功好,上这树,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浮京阁密不透风的金砖红瓦上。

他不仅让她憎恨自己,还让她心神黯然。

只敢等油尽灯枯的日子一点点熬走他的怯懦。

他于心不忍,只能坐在她床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看着她的睡眼,月光下还带了点微微的红肿,他知道她睡前,一定流了不少眼泪。

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再看那屋内的烛火一眼。

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他。

“江昱成!”兰烛蹭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直视江昱成的眼睛,她盯着不过两秒,眼睛顿时通红,仰着头,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到∶"江昱成,那是我兰烛,一砖一瓦,一步一步靠自己盖起来的兰家剧团,你凭什么帮我解约,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帮我决定,江昱成,你很讨厌你祖父对吗,可是你知道吗,你跟他,简直一模一样,他控制你,你控制我。你别说你爱我,你根本不懂爱,你这是占有,你这是偏执,你只想一个人牢牢地把这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好啊,如你所愿,我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但是你说的爱,你想要的爱,你想要我爱你,你做梦!”

江昱成的眼前只剩下她悲怆的表情,她那恨到极致的扭曲感,她如一只小兽一般齿牙咧嘴的呵斥他。

他放下碗筷就让林伯去找人,急匆匆匆惊动了一屋子的人,浮京阁上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

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从那树上,一步就能踏入灰砖红瓦下的自由人间去。

她竟然敢说一辈子。

那棵古柏树穿过围墙蔓延到外头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柏树上挤满厚厚的雪,树杈中分之中,有个穿着黑色绒裙的姑娘,提着那仿古的荔枝酒坛,懒散地趴在树杈上,另一边的裙摆垂落,右手上还缠着一串绷带。

江昱成只能稳住兰烛,“阿烛,你能下来吗”

兰烛听到声响,清冷的眉眼一抬,懒散地说到∶“二爷找我。”

江昱成知道,她越是不提昨晚的事,就越是对这事计较。他压着心中的慌张,轻声哄到∶

“对,阿烛,你肚子饿吗,我熬了小粥,配点小菜,来吃吗”

兰烛掂了掂手里那个灰黑色的陶瓷罐,“不了,我有酒就行。”

"早上喝酒对身体不好。"

江昱成往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接她∶

"阿烛,下来吧,我们还要早上练功呢。”

“练功”她慵懒地转过头来,笑的百媚生妖,“二爷您忘了,昨个您帮我撤了契约,我如今,已经无戏可演了。”

“阿烛——”

“所以我打算往后,不唱戏了,就住在你这院子里吧,不愁吃不愁喝……”

江昱成“阿烛,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你先下来,吃饭好不好”

兰烛仰头喝了一口荔枝酒,笑着挥挥手,原先倚在树杈上的脚一松,半片裙摆动了动,差点就要摔下来。

“阿烛!”江昱成心下一惊,慌忙过去接。

谁知兰烛转了个身子,轻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后,轻轻地趴在江昱成的耳边说,“二爷是怕我走吗”

“您忘了,我昨个说,我会留在您身边一辈子的。”

江昱成恍惚,他想起昨晚,她说过的,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一辈子休想得到她的爱。

兰烛先于他回了屋内,倒是对着白粥小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江昱成坐在她面前,未动碗筷。

等到她吃完,江昱成拿来了药箱。

他拆开兰烛手上的绷带,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着,还好伤口不深,他松了一口气。他偏头看兰烛,却见她笑靥如花,抬起未包扎好的手,“谢了。”

“还没好。”江昱成把她的手按回,一圈一圈地用新的纱布包扎着。

“昨晚的事,是我的错。”江昱成出声道歉。

兰烛一愣,笑着讽刺到∶“二爷说的,是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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