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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外外地周旋,因此两人手头虽不算宽绰,日子过得倒也安泰。

且说应兰风来到泰州后不久,李氏便产下一女,取名怀真,今年四岁,生得粉妆琢,冰雪聪明,应兰风疼爱非常,他本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起初还透出几分贵族子弟的骄娇做派,挑衣挑食,自打有了应怀真,竟自发地节衣缩食,但凡有点银钱,便一概放在小女儿身上,比李氏更疼女儿三分。

前几年,这一对夫妻磕磕绊绊,还算是顺风顺水,第四个年头上,泰州这地方忽然大旱。

先是天不下雨,烈阳高照,继而河道干涸,水井枯竭,田地青苗也逐渐枯死民间有渴死人的事不说,还有村落的百姓为了争夺有水的井头,生出许多持械殴斗的案件,平白死伤许多。

应兰风虽不算十足的青天大老爷,但自从来到这僻远的小县城,治下倒也向来太平无事,眼看民生也渐渐地有了起色,哪想到会出这等事。

上头府衙情形虽也不妙,但各县镇,偏是他的泰州旱情最是严重,因此府衙已经派人几度申饬,命应兰风快些想法儿。

应兰风自诩不是孙猴子,请不得四海龙王,每日跌足捶胸,望天长叹,忧心如焚却无济于事。

早先应兰风也请过几个探水师,在各处找寻水源,打了新的水井救急,然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新的水井很快见底儿,而再去探水源,能打出水来的也极稀少,堪称凤毛麟角。

偏在这时候,应怀真病了,请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药石无效,近来几日,已见昏迷不醒。

外面的灾情日趋严重,爱女的病又不见起色,内外催逼,应兰风从小到大不曾经历过这样凶险窘迫的境地,整日长吁短叹,寝食不安,忧闷欲死,幸好李氏是个刚强的人,强忍悲痛,不时从旁劝慰夫君,应兰风才勉强撑得住。

这日,门口忽然来了一人,声称自己能治应怀真的病。

应兰风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忙叫人请了进来,乍一看觉得有几分眼熟:乃是个长脸偏瘦的婆子,眼神浑浊,双颊微红着。

此刻应兰风已有些病急乱投机,也来不及想自己那里曾见过这婆子,只问她是否能救应怀真,那婆子拿着腔慢腾腾地应了声,道是要先看看小姐。

李氏瞧着不甚妥当,待要阻拦,却又不舍放弃这丝希望,只好小心从旁瞧着,暗暗防备。待那婆子入内看应怀真的时候,应兰风猛可里想起:这婆子不是别个,正是之前捉入监牢的黑天牛之母,当日曾来县衙厮闹过多次的黑婆

应兰风吃了一惊,生怕这黑婆是来报复的,急忙入内,却见那黑婆道:“姑娘这病不是好病,不是单单吃药就能好的,若要救活了人,老身这里有个条件,希望大人先答应。”

应兰风见她来意不善,本正欲发,忽然见她说能救应怀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忙问如何,这黑婆慢慢地道:“还请大人放了黑天牛。”

若是平常,应兰风自然不肯答应,但此刻若能救应怀真,就算是要他自家的性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虽不知这黑婆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却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个敢说能救应怀真的,当下应兰风便一口应承:“若是真儿安然无恙,便放了黑天牛。”

那黑婆阴测测笑说:“大人最好说话算话,不然的话,只怕小姐的病一世也不得好。”

应兰风只觉得这话刺耳,却也不以为意:“你快些救人,只要真儿醒来,我即刻放黑天牛出狱。”

李氏在旁看着,半喜半忧,犹豫片刻,咬牙跺脚,暗中叫丫鬟如意跟吉祥各自取了条烧火棍伺候身后,若见应怀真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先把那黑婆乱棍打死。

而后两天,不知这黑婆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两天后,应怀真竟果然醒了过来,应兰风欣喜如狂,即刻命人放了黑天牛。

应怀真一醒,应兰风心头宽慰了一半,抱着亲了又亲,简直不舍得放开,李氏笑得弯腰,百般劝了出去。

爱女总算转危为安,应兰风算是人逢喜事,打起精神,重跟县衙的师爷以及乡老们商议如何救灾之事,如此忙忙碌碌,又过了数日,县衙外一片鼓噪,派人去看,竟然是十几个百姓,押着一个人来了,那人真真也是旧日相识,不是黑天牛又是谁人

应兰风一怔,升堂问起,原来黑天牛自打出狱后,很快故态萌生,不仅变本加厉欺压百姓,今日更在青楼之中,不知为何,竟活生生打死了个女伎,这伎人虽是贱籍,却也是一条人命,加上黑天牛早犯了众怒,大家伙儿一声喊,把他押送衙门。

应兰风正因救灾的事忙的头顶冒火,又见黑天牛如此恶,人证物证俱在,他大怒之下,命人先打五十大板,才打了三十,黑天牛已经皮开肉绽,眼见奄奄一息,那黑婆闯上公堂来,挡住行刑,求应兰风看在她相救应怀真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之前放了黑天牛,本来是应兰风私下之举,已经有许多人窃窃非议,黑天牛不犯事还则罢了,如今竟弄出人命来,应兰风决计不肯再徇私,何况此刻众目睽睽,周围有无数百姓,一个个怒目圆睁,怨怒正炽。

应兰风正要命人动手再打,神婆忽然道:“大人,民妇能求雨。”

这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不仅是应兰风,连百姓们也都被惊呆在当场。

之前这黑婆救了应怀真,应兰风虽觉得神奇,但想来也不是不能解释的,民间珍奇万千,本就有许多异样法子,有说“偏方能治百病”,这黑婆镇日装神弄鬼,焉知没有些不为人知的不传秘方或者怪异手段之类,因此应兰风心服。

但是此刻她说能够求雨这便不是一般的不传秘方或者奇异手段能解释的。

应兰风此刻虽巴不得有个真能求雨的,但毕竟理智尚存,且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偏听这些子虚乌有。

因此应兰风微微愕然之下,便要将那黑婆斥出,然而周围百姓却议论纷纷,那黑婆见状,便越发高叫:“大人若是不信,为何不让民妇试一试”

应兰风喝道:“胡闹,这要如何试法儿”

黑婆道:“老身曾习过茅山道术,用五雷法儿,可以向天借雨,只要大人放了黑天牛,老身即刻做法,两天里就见灵与不灵。”

应兰风虽然还半信半疑,但在场百姓们却已经有大半动了心思,一来这黑婆以前装神弄鬼,的确有些灵验之处,二来此刻已经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所在,因此但凡有希望出现,便不免叫人心动,一时之间,已经有人相顾私语,一位乡绅见状,便出列替那黑婆求情,道:“此事毕竟关乎万千性命,大人不如暂时应了她,左右若是不灵,便仍可以处置黑天牛。”

应兰风尚自犹豫,其他百姓见状,纷纷跪地同求,应兰风见民意如此,眉头一皱,便道:“既然如此,先放黑天牛,两日后若是无雨,便休怪官法如炉。”

当下放了黑天牛,却派了衙差们跟随看守,防范那黑婆跟黑天牛私逃了,百姓们也自发聚集,按照那黑婆要求,搭建了祈雨的高台,以及要用的各种书纸。

傍晚时分,黑婆上了台子,打鼓烧纸,手舞足蹈,做了一场,众人见状,心中有几分敬畏,一个个回到家中,伸长脖子看天,只见傍晚满天繁星,过了子时,忽然之间刮起风来,吹来乌云,挡了满天繁星。

晨起,百姓们个个雀跃非常,这却是大旱这数月来头一次阴天,那黑婆家中更是人头攒动,许多人跪在门口,大叫“天神灵验娘娘”。

应兰风觉得这情形十分怪异,但事实如此,却不得不叫他信服,此刻那黑婆是否怪是小,只盼真的能下得雨来。

于是万千百姓伸出脖颈眼巴巴看天,谁知过了午后,阴云逐渐散开,又见了晴天。

应兰风大失所望,自命人把黑天牛重捉拿归案,那黑婆却如神魔附体,妖怪,念叨说黑天牛乃是她的副手,能往天界通信,只因之前被打伤,损了元气,因此上不得天界,通不了信息,此刻若是缉拿了他,上天怪罪,恐怕这泰州地方将永不下雨,变赤地千里。

百姓们听了这番鬼话,有不信的,却更有一半是信了的,纷纷央求放过黑天牛。

应兰风之前看到阴天,还把一线希望寄托这黑婆身上,然则听了这番话,便知道这黑婆乃居心不良,耍奸弄猾,希图脱罪而已。

他本想严惩这母子两人,可是众怒难犯,若是押了人,百姓们难免觉得县官不近人情,最后恐怕还把求不来雨的罪名放在他身上奈何,这头儿是他自己开的,此刻苦果自也要自个儿尝。

应兰风思来想去,终究没有动黑天牛,只命那黑婆速速求雨,看她还有什么鬼把戏要施展出来。

如此不觉两天又过,依旧晴空万里,不见雨点,应兰风怒极反笑,带了差人来到求雨高台,命人把黑天牛押了。

那黑婆依旧厉声要挟,应兰风不慌不忙,命人用干柴架起柴堆,将黑天牛绑在上头,亲自持了火把,道:“既然黑天牛乃是上天信使,这两日不曾成功,不如今日便烧了他,让他着实地往天上走一遭,这样一来必然是要下雨的。”

那黑婆跟黑天牛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应兰风雷厉风行,举手把火把一丢,顿时烈焰万丈,烧得黑天牛惨叫不休,然而不多时便悄无声息。

黑婆亲眼目睹这骇人景象,昏死过去,顷刻醒来,口角流涎,已然疯癫。

周遭百姓见状,个个胆寒,不知应兰风还将如何,应兰风撇开众人,走上高台,目视台下万千民众,道:“我为泰州父母官,泰州无雨,百姓受苦,我却无计可施,想来大概是上天见我无政德方降灾于此,与其相信神巫之说,不如我亲自求之。”

说罢便把官服解开,官袍摘下放在旁侧,只着雪白的中衣,盘膝于高台上。

烈日当空,不多时候,应兰风的汗已经湿透了浑身衣裳,原本端正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百姓们见状,十分感动,有人便哭出声来,随着跪在地上,有人苦请应兰风下来,应兰风只置若罔闻,岿然不动。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将近黄昏,此刻连风都没有一丝,天地间极为憋闷,仿佛诸神都遗忘了这个角落。

而应兰风整个人被晒得气息奄奄,已半是昏厥,只一口气撑着不动而已,就在这生死一刻,应兰风的衣袖忽然轻轻一飘,底下有人道:“什么声儿”

众人凝神细听,隐隐地听到天际微微一声闷响,有人不敢置信道:“这莫非是雷声么”一语未罢,只见眼前一道雪亮的闪电掠过,而后喀喇喇,惊天动地地霹雳巨响自天边滚来,似雷神驾着战车迅疾而至,刹那间,阴云密布,聚拢在天空,像是一把巨大的黑伞,然后,长长地闪电撕开了阴森的天色,猝不及防地,大雨倾盆而至。

应兰风自半昏半醒中睁开双眸,抬头看天,大雨迷了他的眼睛,却丝毫也不觉得难受,雨水流入口角,仿佛甘霖般甜美。

应兰风仰头而笑,他的小厮进宝自地上爬起来,上前扶住,又哭又笑:“大人,大人一片诚感动天,才让老天降下雨来,大人你看百姓们多高兴。”

应兰风放眼四看,百姓们在雨中载歌载舞,有人仰头,张嘴伸手,接那从天而降的甘霖,有人跪在地上,将额头贴紧泥水横流的地面,更有人跑到他的跟前,跪拜大呼。

那份发自心底的狂喜,让人动容,应兰风大笑,一步向前,心底想到的却是之前他出门时候,跟小女应怀真告别时候,女孩儿趴在他胸口说的话。

“爹,不用怕,最迟是明日,定会有大雨,只要你耐心”她病体还在恢复,语无伦次声音微弱,说了几句,便咳个不停,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肩头:“爹别信坏人,爹不是奸臣这次我会保护爹””似乎怕他一步离开,便会一步走错,万劫不复一样。

应兰风不知道,应怀真那句话,是安慰他的,还是只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拼一口气烧死黑天牛,赌了性命走上高台,被烈日曝晒的那一刻,心中所想最多的,竟都是女孩儿说的那句话:爹,不用怕,定会有大雨

热泪盈眶,泪水伴随雨水滚滚落下,而应兰风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县衙,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女孩儿,于他而言,这一番简直如生离死别,再世重逢。

殊不知,应兰风同应怀真之间,真的是经历生死离别,如今,失而复得,再世重逢。

、第3章

应兰风的续弦李氏,本名李贤淑,只是她并不算太“贤”,更加够不上时下所谓的“淑”。李娘子外貌虽并不出众,其实内里有些姜桂之性,最是爽利果决,热辣辣地。

若说她贤,在照料应兰风一面上,的确是毫无挑剔,然若说她淑,则一点不沾边,常见她雷厉风行地叉着腰指挥丫鬟仆人,毫无贵妇或者淑媛们的内敛羞涩,偶尔有来县衙做客的撞见了李娘子高声大气的行事风范,不免愕然,然而应兰风却仍泰然自若,其呵护尊重之态,让来客们一发目瞪口呆。

本以为如此风姿华茂斯文一表的应大人,出身且又高贵,所配的必然也是个仪态高雅的大家闺秀,何况应兰风对外时常夸奖自家的“贤内助”,言辞间万般推崇,让诸人听了不免神往,以为应兰风金屋里不知藏了何许神仙妃子,恍惚间蓦然见了个呛辣子似的人物,真让这帮男子们一口气在胸中堵得上不去下不来,几乎憋死过去。

应怀真自小受李娘子影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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