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的午后,林川踩着青石板路上的水洼转过街角。永昌当铺的鎏金牌匾在雨中泛着暗哑的光,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作响。他伸手按住藏在袖中的短匕,冰凉的刀鞘贴着腕骨,青竹油纸伞在店门前收拢时,甩落的水珠惊动了柜台后打盹的伙计。

"这位公子要典当还是赎当?"伙计抹着惺忪睡眼迎上来,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脸色骤变。林川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那是李家暗卫特有的苍鹰纹样。

"三年前典当的紫檀木匣,今日来续当。"林川将当票拍在柜台上,指节敲击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柜台后的老掌柜从账册里抬头,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滑下半寸,浑浊眼珠在镜片后微微一颤。

后堂突然传来算盘珠子的脆响,七长三短的节奏让林川眯起眼睛。这是漕帮传递暗号的惯用手法,当年父亲带他巡视码头时曾见识过。老掌柜枯枝般的手指在当票上摩挲:"客官这票...怕是过期三月有余了。"

"过期当物该当如何?"林川忽然伸手按住柜台边缘,指腹触到一道新鲜的划痕。这痕迹与三日前在城西米行见到的如出一辙——李平山的爪牙最近频繁出入这些商铺。

老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转身取物的瞬间,林川瞥见账册边角浸着暗红。那是陈年血迹,与父亲书房被洗劫那夜,砚台边溅落的血滴颜色相同。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温润:"掌柜的,这雨怕是还要下上整日。"

当木匣递出时,林川突然扣住对方手腕。苍老皮肤下跳动的脉搏陡然加快,他指尖发力按在太渊穴上:"匣中《九章算术》缺了商功篇,不知掌柜的可曾见过?"

"老朽...老朽不知公子所言..."掌柜的额角渗出冷汗,后堂算盘声戛然而止。林川突然抽开木匣夹层,十二枚金叶子叮叮当当落在柜台,每片背面都刻着细小的"李"字。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林川抓起金叶子掷向房梁。暗处弓弩机括声乍响,三支弩箭钉入方才他站立的位置。老掌柜趁乱扑向墙角青铜灯座,灯芯轰然陷落,整面博古架缓缓移开,露出嵌在墙中的铁皮账箱。

"少东家果然聪慧过人。"沙哑的笑声从密道传来,六个黑衣人持刀围上。林川反手抽出柜台上的铁算盘,算珠迸射间已击中最前两人的膝眼。他旋身掠过颤抖的烛火,剑指在账箱锁孔轻叩三下——这是林家独有的暗锁手法。

账本翻开刹那,墨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暗码间,"林府地契"四字被朱砂圈出,转让日期竟是他"坠崖身亡"的第七日。忽然有寒光破窗而入,林川偏头躲过飞镖,却见老掌柜咽喉插着枚柳叶镖,汩汩鲜血染红了伪造的当票。

雨幕中传来马蹄疾驰声,林川将账本塞入怀中,翻身跃上屋脊。瓦片在脚下碎裂,他看见长街尽头李府马车正调转方向,车帘掀起时露出半张阴鸷面容——李平山的贴身侍卫正在抹去剑穗上的血渍。

瓦片在脚下碎裂的脆响惊起檐角栖鸟,林川足尖点过雨帘,青衫如鹞子翻身掠过三丈宽的街巷。怀中的铁皮账箱被雨水浸得发烫,暗锁机簧在他指尖轻颤——这是父亲当年亲手设计的九连环锁,转错半寸便会触发箱中毒针。

"放箭!"身后传来李府侍卫的嘶吼,三支狼牙箭破空而至。林川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锋划出新月弧光,断箭齐齐钉入对面酒肆的榆木招牌。酒旗在风中狂舞,"杏花春"三个金字映着剑光忽明忽暗。

他忽然折身撞进临街染坊,靛青布匹如瀑布垂落。追兵马蹄声在门外骤停,为首的黑衣人挥刀劈开布幔,却见十八匹蓝布同时扬起,每匹布后都悬着铜镜。正午雨光经镜面折射,晃得追兵睁不开眼。

"墨家镜阵!"有人惊呼。林川已踩着染缸跃上房梁,这是三年前老翁教他的"天光遁形术"。忽然有寒光自东南角袭来,他旋身避让,袖口仍被划开寸许——竟是个扮作染娘的杀手,手中纺锤暗藏利刃。

"少东家好俊的身手。"染娘娇笑着掷出纺锤,十二枚银针呈莲花状绽开。林川剑尖挑起浸满靛料的麻布,青雾弥漫间听得银针入木的闷响。他左手扣住染娘腕脉,触到虎口厚茧时瞳孔微缩:"漠北狼骑的追魂手?李平山倒是舍得下本钱。"

染坊深处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三十六口染缸同时倾覆。靛蓝汁液漫过青砖地面,竟与雨水交融成紫黑色毒沼。林川屏息跃上横梁,见追兵靴底冒起青烟——这是西域腐骨水,沾肤即溃。

"可惜了这上好的苏绸。"他叹息着劈开屋顶,天光混着雨水泻入染坊。账箱暗锁恰在此时咔嗒轻响,九道铜栓应声而落。泛黄的账页翻飞间,一行朱砂小字刺入眼帘:"腊月初七,收林氏田契三百顷,兑漠北玄铁令六枚。"

远处钟楼传来暮鼓,林川瞳孔骤缩。玄铁令是边关守将调兵信物,去年幽州大营丢失的三枚至今未寻回。雨幕中忽然亮起火光,十八盏孔明灯从四面八方升起,灯面皆绘血色苍鹰——李府的死士到了。

他扯下酒旗裹住账箱,纵身跃入运河。春寒刺骨的河水漫过口鼻时,忽然想起儿时与父亲在此垂钓的光景。水草缠住腰带的刹那,腰间玉坠突然发热——这是老翁所赠的火山暖玉,此刻竟指引着暗流方向。

水下暗门轰然洞开,林川顺着旋涡卷入石砌密道。火折子照亮壁上斑驳刻痕,竟是林家先祖所留的逃生密径。待从城隍庙古井爬出时,怀中账本已用油纸包了三层,那染娘的发簪却不知何时刺入肩头,簪头莲花透着诡谲的幽蓝。

"牵机毒..."林川苦笑着跌坐神龛之下,指尖已泛起青紫。供桌上烛火突然摇曳,有道纤影自梁上翩然而落。素白罗袜点地无声,少女腰间银铃轻响,发间木槿花沾着夜露。

"公子这毒再延半刻,怕是要去阎王殿点卯了。"玉指拈着银针挑开他衣襟,针尖在烛火上一掠而过,"小女子恰巧缺个试药人,你若愿付诊金..."话音未落,庙外传来群犬狂吠,火光将窗纸映得血红。

少女忽然俯身吹灭蜡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追兵带着漠北的嗅金犬,公子身上可有带铁器?"林川尚未答话,唇间忽被塞入冰凉药丸,甘苦滋味在舌尖炸开。视线模糊前最后所见,是少女腕间翡翠镯映着月光,刻着细如发丝的凤纹——前朝长公主府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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