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乌怀煦的视线游移了一瞬，又转回到魂蝶身上，反过来问她：“你醒了？”

“刚醒。”顾落睡太久，醒来后难免有恍若隔世之感，整个人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仗着乌怀煦看不见，她也没摆出往日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只在回复的字句上稍作伪装：“你是知晓我今日会醒，有事找我，还是趁我没醒的时候，把我的魂蝶当成消遣来把玩？”

乌怀煦委婉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你今日会醒。”

说完看了眼自己方才读过的玉简，问：“你可是得了赵氏的家传神通？”

顾落：“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是敢对魔君搜魂的人，赵知渺落到你手上，想来也逃不过这一劫。

更何况……乌怀煦不在意顾落愿不愿意告诉他，他提这事，纯粹是因为帝君已经发现赵氏一族在家传神通上的隐瞒：“因子母诛仙阵，青驰搜魂了赵氏家主，发现赵氏的家传神通并非【牵情】，而是【牵情读心】。”

“赵氏灭族，从赵家搜出来的典籍玉简尽数销毁，期间不是没有人想打【牵情读心】的主意，被发现后俱都受到了牵连。”

“你若得了赵氏传承，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才是乌怀煦的目的。

为了顾落的性命安危，他当真是操碎了心。

然而顾落更在意另外两件事，一是，赵氏灭族，那赵清谷呢？

二是，她通过搜魂学会了【牵情】，帝君搜魂了赵氏家主，他不会也……

顾落回忆自己得到【牵情】的过程，赵知渺灵台里那道由赵氏家主的血绘成的家纹想要杀她，多亏了赵清谷送的令牌，让家纹误以为她是赵氏族人。

否则她即便腾出手杀了赵知渺，自己也要落个重伤。

赵氏家纹不想跟着赵知渺一起死，所以才闯入她的灵台，还让她领悟了【牵情】。

可惜家纹反应太快，一下就通过她的灵台窥见她的真名，发现她不姓赵，当即将她压制住，她也因此陷入沉睡。

整个过程阴差阳错，想来未必会在帝君身上重演。

顾落思索着，忽闻屋外有脚步声靠近。

“有人来了，迟点再说。”丢下这一句话，魂蝶从乌怀煦手指上飞走，停到了离他较远的那一端曲壁上。

乌怀煦：“……”

这是，不让摸魂蝶的意思？

乌怀煦默默地收回手，换了块玉简接着看，却总是因为空出来的手里摸不着东西而走神。

拇指与食指指腹相互摩挲，空旷寂静的思过殿内，忽然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好不习惯。

……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不是梅邵，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同门，甚至不是啄饮间的管事安玄乙。

来人是位女修，虽然她身上穿着问药轩弟子统一的青衫，可却长着一张顾落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

不对劲，问药轩的弟子顾落大多认识，就算不熟也面善，从未见过眼前这位。

新入门的弟子就更加不可能了，身处仙都，掌门不可能把陷入沉睡的她交给一个不能完全信任的新弟子来照顾。

顾落不动声色地用起了【牵情】。

那女子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绕过镂空的隔断进来，见顾落醒着坐在榻上，先是一愣，再是上前几步，最后又硬生生刹住了脚。

顾落感知到的情绪也从惊喜到迟疑，再到警惕。

最后那女子唤出一声：“师姐？”

顾落疑惑地看着她：“你是……？”

那女子见顾落没有装作认识她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我叫钟鱼，掌门得知你昏睡不醒，怕梅师兄照顾你不方便，特意遣我来接替他。”

钟鱼？

顾落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位钟鱼师妹，但总觉得她脸上那平平淡淡的神态和语气相当熟悉。

顾落望着对方走向自己，把汤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时，顾落发现了她别在脑后的珠钗。

顾落：“你是……”

钟鱼闻言看向顾落，从神态上看不出什么，但顾落感受到了对方期待自己认出她真实身份的情绪。

顾落：“清谷？”

期待霎时间化作满腔的欣喜，眼前顶着一副陌生皮囊的赵清谷展颜，看着不是很激动的样子，任谁都不会察觉她此刻有多想抱一抱顾落。

【牵情】可真好用啊。

顾落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伸手满足了赵清谷藏在心底的渴望。

赵清谷又是一愣，除了高兴，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顾落抱一抱便松开了她，问：“刚才为何不直接同我说是你？”

这间屋子不仅被她画了许多防窥视窃听的符文阵法，还多了几张明显是灵霄宗出品的同功能符箓，大约是她沉睡不醒时谁帮着新贴的，有这些在，不用怕被人轻易知晓她们的言行。

且若真不希望被认出来，赵清谷刚刚就不该是期待，而是紧张害怕才对。

所以为什么？

赵清谷解释：“师父说你灵台里有东西，他不好入你灵台查看，花了半年时间用了许多办法都束手无策，最后发现你的神魂在消磨那玩意儿。”

“师父说你能自己将那玩意儿弄死是最好的，就怕你反过来被压制，让那玩意儿夺舍。”

顾落懂了：“所以你刚刚是在试探，怕我不是我？

赵清谷点头：“嗯，你要是真被夺舍，我就先演着，再偷偷通知师父。”

说到这，赵清谷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拿出弟子玉牌，联系玉京子。

顾落不知道中转灵石已经落成两块，还以为玉牌的联系距离和以前一样，所以问道：“玉京子师叔在仙都？”

赵清谷：“师父他常过来，看你灵台里那东西还剩多少，昨晚刚到闻先城，没想到你就醒了。”

从闻先城到仙都需要时间，大约两个时辰后，玉京子来了，负责通传的仍是安玄乙，但和五年前不同，安玄乙少了一只左眼和一只左耳。

玉京子给顾落做了个检查，检查完重新改了一张方子，让赵清谷去抓药煎药。

赵清谷离去后，玉京子又细细询问起了顾落那日的遭遇。

顾落把自己杀赵知渺的过程稍加润色，隐去搜魂那一段，也没说自己习得【牵情】，而是顺着玉京子和赵清谷的猜测，说赵知渺死前不甘心，入侵她的灵台想要夺舍她。

花了五年的时间，顾落才把赵知渺最后那点残魂除干净。

玉京子隐约觉得哪不对劲：区区一个赵知渺，不过元婴境界，怎么能如此厉害硬生生拖得顾落五年不醒?

可再想想，赵知渺是先天灵体，这种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世间罕见，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倒也不奇怪。

弄清楚了一切，玉京子告诉顾落：“你虽然压过了赵知渺的残魂，还将其祛除殆尽，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神魂也越来越重。”

“我特地去拜访了杏林山主，她和我一样认为你的神魂生长过快，我们二人商议后决定先不干涉，因为你能压制灵台里那东西，极有可能是多亏了日益加重的神魂，等那东西没了，你也醒了，再来解决神魂的问题也不迟。”

顾落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是吗，你不说，我都没什么感觉。”

玉京子愁得不行：“你自然没感觉，等你有感觉，你的神魂恐怕已经重到躯体无法承受的地步，到时躯体崩坏，单剩下一抹魂……”

玉京子越说语调越轻，最后轻得仿佛耳语，只有顾落能听见：“你可就得和你林师伯一样，当个鬼修了。”

顾落想了想：“那好像也还行？”

玉京子抬手往顾落头顶拍，一向温温柔柔的人，罕见地显露出几分严厉：“行什么行！他那是从入门起就瞒着的，灵霄宗山高皇帝远，自然能瞒过去。你人在仙都，帝君的眼皮子底下，怎么瞒？命还要不要了？”

顾落乖乖挨拍：“我知错了。”

玉京子疼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总归你别再有这样的傻念头，异类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世上如灵霄宗一般的归处不多。你不知道，当年听闻外头因你林师伯剑法诡谲，给他起了‘剑鬼’的绰号，我们还惊疑了好一阵，那叫个心虚。”

顾落嘟囔：“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当初我告诉你们听冥混进了山门，你们商量半天，一度忍气吞声想要假装不知道，等听冥自行离去，不也是怕引起仙都这边的注意吗。”

“你们过得有多小心，我知道的。”

可即便如此，顾落还是一手将他们推上了风口浪尖，并不曾为此感到后悔。

玉京子不晓得顾落做了什么，未来又将要做什么，只当顾落在心疼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很是欣慰。

玉京子给顾落准备了两个应对神魂加重的办法，一个是尽快增进修为，境界高了，躯体自然能承受住更重的神魂。另一个是在神魂上下手，先用药物控制，实在不行，得想办法切割神魂。

两个办法都不能一蹴而就，玉京子细细为顾落安排，等顾落休养一阵，看身体情况如何，再来决定选哪个办法。

顾落倒是没管这些，她问玉京子：“清谷是什么情况？赵氏一族的事情，还是连累她了吗？”

赵氏灭族，赵清谷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多半是为了保命。

玉京子叹道：“清谷虽自幼被遗弃，又没有获得赵氏的家传神通，可帝君有令，赵氏一族都得死，她也不能例外。“

“如今她的名字就挂在各地仙府的除恶榜上，好在掌门反应快，赶在仙都使者去边界要人之前，就把她送来了你这。”

外头到处找她找了五年，谁能想到她人在仙都。

至于入仙都时，赵清谷如何过那能显示真名的问真门，灵霄宗能把自己家有鬼修妖修一事瞒上这么多年，自然有其独到的手段。

顾落喝下赵清谷替她熬的药，想要打坐调息。

考虑到顾落睡了五年，玉京子和赵清谷这对推崇用睡觉来休息的师徒并未勉强她，由着她打坐去了。

屋门紧闭，屋里剩下顾落一人。

顾落没有马上去联络不可追，她支着脑袋，一只又一只新分裂出来的魂蝶自左眼爬出，绕着她飞来飞去，看着像是快憋坏了。

顾落怕神魂一下恢复正常会让玉京子发现端倪，数着数，就放了五只出来，剩下的被她面无表情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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