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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
越往上层，地位越高的主子住的就越好，身边服侍的人就越多，同样这些奴才们的个人素质也就越高。越往下住的地方就越小，服侍的人的就越少。宝钗身为姨娘是不可能一个人一个院子的，她同一位陈姓侧妃同住，这个院子拢共住了一位侧妃，两位姨娘。
侧妃身边的人自然不必说，那都是有定数的浩浩荡荡十几号人服侍。另一位傅姨娘，是朝中新贵家的女子，送进了王府。十分会奉承王爷王妃，宝钗进府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王妃破格赏了她四个丫鬟服侍。
只有宝钗，她只有侍妾定例的两个人服侍，还被红姨娘借走一个，一借十好几日不归还。
原本她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在这个院子里她本就处于弱势，那日出门便被嘲笑了。
傅姨娘怀着身孕，穿的自然都是大喜的颜色，六个丫鬟紧随其后。陈侧妃更是本就喜欢仗着美貌，艳压群芳。
相比之下，宝钗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丫鬟，跟在最后，好像连她们的丫鬟都不如。
这也是她自己的原因，宝钗一向是标榜自己爱素净的。
府里做衣服，赏首饰，乃至分例里香料绢花，她都以自己喜好素净淡雅为由，从来只挑最素淡衣服料子、选最不显眼的首饰。香料绢花更是直接赏了下人。于是进府不久便传出了她安分守礼，随和大方的好名声。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习惯，这一回却把她害惨了。
还没进王妃的屋里请安，王妃丫鬟上位的秋姨娘就指着她尖锐而又刻薄的道：“呦，哪里来的要饭花子，打扮成这个穷酸样子。”
宝钗脸色由红转僵，只听她接着讽刺道：“原来是薛姨娘啊！真是对不住了，你这孤身一人，混在一群丫鬟之中，穿着打扮还不如她们。我还以为是谁家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过来拜见王妃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只见这位王爷新宠，穿着一身半新不旧蜜合色褂子，葱黄绫裙，头上只戴了几只簪子。
确实，还不如个丫鬟来的夺目。
陈侧妃从眼角里扫了她一眼，冷笑：“知道的说你薛姨娘不爱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生性善妒，有意亏待了你呢。”
秋姨娘娇笑，幸灾乐祸的意图写在了脸上：“那倒也不至于，咱们府里相处了这么久，谁还不知道谁啊！傅姨娘陈妃姐姐你娘家家大业大，大家子里出来姑娘小姐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可笑的事情。只是某些人啊，一心只图自己的好名声，才不管会不会让别人脸上无光呢！”
薛宝钗真是在被架在了火上烤。
“妾身并无此心，实在是生性喜欢素净简朴，实在不喜奢华。”
“不喜奢华？喜欢素净？你所谓的素净就是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比下人还不如？”
陈侧妃鄙夷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想学人家素净高雅也要有那个品味，哼，不是所有的穷酸都能拿素净当借口的。”
宝钗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简直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下唇都要被咬破了，也没能忍住泪水。
她就是喜欢素净又有什么错？她就是看不上王府里给侍妾们的摆设用度又有什么错？她就是看不上那些东西不想用那些东西怎么了！？
正在这时，王妃已经收拾妥当，叫人传了她们进去。
甄王妃是个不甚美丽的人，但是胜在是甄贵太妃是亲侄女，从小被甄家锦衣食的养大。看起来温文尔雅，气质高华。
宝钗入府年限最短，陪在末座。
只是还是被甄王妃一眼就看见了：“薛姨娘这是怎么了，眼眶子红红的，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陈侧妃立即冷哼一声，似是鄙夷她的装模样。
宝钗起身回道：“多谢王妃挂怀，妾身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秋姨娘笑道：“不过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看不下去薛姨娘一味求简，显得寒酸，怕是要给咱们府里丢人，所以才提点了她几句罢了。也是妾身以前跟在王妃身边的时候习惯，对那些不规矩的事情就喜欢多嘴多舌，如今不再王妃身边贴身服侍了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薛姨娘，您就原谅我这个做姐姐的多生口舌，让你受了委屈！”
“怎么能说是委屈，是姐姐教导的是。若不是姐姐提点我还茫然不知呢。若是跌了王府的颜面，不仅是王爷王妃生气，只怕连宫里太上皇贵太妃都要动怒。是我是该我深谢姐姐才是。”
“你倒是贤德，想的全。”
甄王妃转头笑对秋姨娘道：“你又何必这样说话。你原是我身边头等稳妥的人，所以我才把你给了王爷。”
宝钗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比喻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居然这样说话！她都已经认下错了，原本不是应该各大三十大板，而后平息此事吗？
这便是她自己没有弄清楚了。秋姨娘是王妃自己亲自给了王爷的，即便是现在也是所有侧妃侍妾之中最得王妃心意的。她会愚蠢到在王妃屋子跟前和薛宝钗过不去吗？当然不会，如果会，那就是王妃授意！
是王妃本人对她的行事不满，才借着秋姨娘的口说出来了啊！
才要接着说话，便被陈侧妃打断了话头，说起王爷的寿诞来。宝钗只好回身坐下。
红姨娘忙笑道：“不知诸位打算送给王爷些什么做贺礼，先说下，我是不如王妃和诸位姐妹家资丰厚又深知王爷心意。我便只亲手做一身衣裳送给王爷算贺仪。到时候王爷若是嫌弃我手艺粗糙，还请诸位姐妹替我描补。”
一番话捧的人人心里都是舒服的。
就连素来高傲的陈侧妃都道：“王爷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凭他如何珍贵的东西到了王爷面前也不值什么了。你的礼物却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手绣的，这份情谊是多少银子都比不得的。”
满屋子的侧妃侍妾都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偏偏宝钗插不上去一句话。冷冷清清的被排挤在外，像是一个局外人。
红姨娘借了她的人，自觉欠了她的情，便有心提点她些许。
半道所有人都分开来之后，红姨娘便带着打点的一些礼物去了宝钗房里。
“薛妹妹，衣裳做好了，我如今也把莺儿姑娘还给你。”
红姨娘道：“一点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不过是些布料香料之类的小玩意。宝钗只浅浅看了一眼就不在多看，只是叫人收起来了。
红姨娘留意到了也不在乎，对宝钗笑道：“今日妹妹受了大委屈了。”
“是我的不是，如何能说是委屈呢！”
宝钗不解她的意思，勉强周旋道：“不是秋姨娘的提醒，若来日我把这个脸面丢到了外面去，岂不是叫王爷王妃受我牵连，和我一起丢人？便是为了王爷的脸面，我也不会觉得委屈。”
还是在王妃哪里的一套说词，只是又恳切了许多。红姨娘笑了，道：“薛妹妹能这样想极好，我还怕妹妹一时转不过弯来。原来妹妹是个极通透的人。”
只是她想的可能有点多——红姨娘想：咱们都是侍妾，如何能去外面给王爷丢人？
其实红姨娘真的也是想多了。一个人话是如何说的和她内心怎么想的其实是可以完全不搭边的，不然哪里来的那句成语呢...叫什么来着——啊！口是心非。
宝钗如今就是这么个状态。虽然嘴上说着教训的是，但是心里却觉得自己的品味不能被这群庸俗的女子理解。更是恨起薛蟠和自己母亲，若不是他们，她这等才貌何必自降身份做了侍妾？受人一个丫鬟上位的妾室的教导，和一个戏子出身的侍妾费心应酬？
送走了红姨娘，莺儿才眼眶红红的上前道：“今日听见姑娘受了委屈，真是恨不得立即飞回来。都是我的不是，姑娘叫我去哪里帮忙，我就死心眼子每日都去，害的姑娘被她们嘲笑。”
“有心嘲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出理由的。”
宝钗一回忆起早上的时候便一股内火直冲脑门，委屈的眼泪也忍不住的往下流：“我竟不知我是如何的罪了王妃和侧妃。自从进府，一直恪守本分，从来不曾在她们面前有过任何不敬。她们却还是不能容忍我！”
猛地就生出了一种一定要向上爬，直到爬到最高层，怕到不再有任何人敢轻视她的位置。
隔着明亮的窗子看见对面傅姨娘的榻处人来人往——那是王妃和王爷又新赏下来了东西吧！
听说忠顺王已经有意向宫里请封傅氏为侧妃。
也是，忠顺亲王过了这个寿辰就已经整整三十岁了，三十岁的人，膝下连一位郡主都没有。
若是怀了孕的人是她就好了！
莺儿替她关上了窗橼：“姑娘别看了，傅家爆发，为人粗鄙，听说仗着孩子，傅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已经来找过王爷好几回了。惹得王爷王妃不悦。您看，王爷从来只是赏赐傅姨娘，何曾来看过她呢？依我看傅姨娘的孩子就算是生下来的，有那样的生母和娘舅，王爷也不会喜欢的。”
宝钗眼中陡然生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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