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灯下黑（9）
时枫又坐了一会，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来人踩在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声，让她有些紧张起来。
“徐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下一秒，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她面前，时枫表情凛了凛，这是今天在食堂见到的，和徐灿华一起来吃饭的女孩子。
不过几秒，简初已经走到亭子跟前，她一脸疑惑：“咦，徐姨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口中这样说着，眼神却盯着对方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简初当然知道徐灿华已经走了，她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来套套对方的话，这个女孩身上的倔劲放在这里太过与众不同了，其他人都是软绵绵的棉花，只有她像个不锈钢的铁坨坨。
果不其然，简初在女孩脸上看到了戒备，紧接着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是戒备。
好家伙，搁这四川变脸呢。
所以她刚刚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徐灿华吗？
简初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随即一脸和气地开口：“是你啊，我们今天见过，在食堂，你有印象吗？”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女孩却又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简初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那你知道徐姨去哪儿了吗？”
回答她的除了夜晚的风声，就只有草丛里的虫鸣。
简初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徐灿华要喊这孩子过来说小话了，叛逆期的小孩，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行吧，我先走了，你请便。”简初转过身就打算离开，就在此刻，身后却传来女孩的声音。
甜甜的，却带着沙哑干涩，似乎是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等等，你……”
简初闻言转过身，歪了歪脑袋，等她继续说下去。
只见女孩深深吸一口气，仿佛给自己打了打气：“我叫时枫，你……是谁？”
简初瞳孔缩了缩，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碰到这三个字，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今天下午，也是你？”
小触手躁动地探出，绕过简初的肩膀高高竖起，好像一只警惕的狐獴。
时枫瞧不见这些，她看着简初的双眼犹豫着慢慢点了点头，下一秒却突然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紧接着匆忙往后退了两步，未曾想被身后的长椅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简初正准备走上前，看到这一幕却不禁停下了脚步，陷入自我怀疑。
她这样，真的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吗？
“所以你想做什么？”简初谨慎开口。
谁知道这次，时枫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简初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眼神从自己脑袋上反复滑过，似乎在确定什么。
“我头上有什么东西？”简初冷不丁开口。
“没有！”时枫下意识否认，这也许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嗓门最大的一次。
简初抱胸勾唇，一脸“我看你继续编”的表情看着对方。
她现在已经确定，对方的那句“你是谁”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但尽管如此，还是给她敲响了警钟。
异能五花八门，指不定真的会有人能够看出来她的异常，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已知的穿越者，那没有人能确定她的异常来自何处。
完全可以编造一个借口，来转移视线。
但时枫又是根据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简初看出女孩此刻正天人交战，不过她并没有太多耐心等对方考虑完毕：“那我换个问法，我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这次，她满意地看到了时枫脸上露出宛如见了鬼的表情，紧接着眼里透出光芒，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和他们，不一样。”
简初侧头，意思请她继续说。
“我可以相信你嘛？”时枫嗫嚅出声，简初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出来，对方这句话并不是问她的，“我可以相信你。”
这次是陈述句。
时枫终于下定了决心，坚定目光了过来：“这家救助中心，没有一个好人。”
简初挑挑眉，没有轻易相信对方：“你这话说的，你有证据吗？”
“我……我有，我的异能。”时枫咽了咽口水，紧盯着简初的头顶，看得小触手都忍不住伸过去摸了摸。
嗯，啥都没有。
这一次，时枫非常自觉地接着说了下去。
“我的异能，每天可以使用十分钟，能够看到周围人对我的……喜恶，白色是中立，这是陌生人的颜色，绿色是善意，红色是防范，而黑色是……”时枫艰难开口，“黑色是恶意。”
她急促地深吸了两口气，再次开口：“这里所有人都是黑色或者灰色的，只有你是白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期待地看向简初，似乎是期待她做出什么反应。
简初回想起对方见到自己之后一系列的反应，看来是自己的颜色从白色变成了红色甚至是黑色，之后由于自己明白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又变成了其他颜色。
“唔，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呢？”，简初摸摸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进行一个套话的大动作，“再退一步说，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但我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让大家都厌恶你呢？”
时枫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她结结巴巴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不，不是的……”
“嗯？那你有别的证据吗？”简初突然想到了方何欣，她那类异能还真是相当有效啊，可惜，如果出现一例不管用的情况，就再也没那么好用了。
“我……”
“嗯？”简初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黑色的呢？”
时枫豁然抬头，看了过来。
“徐姨……徐灿华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的，其他人，比我先来的都是灰色，而在我之后来的，从白色变成了灰色。”
简初点点头，却发现女孩不再继续，而是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怎么，你指望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小姑娘似乎也发现自己这样不合适，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除了这些以外，你有什么证据吗？我是说，不依赖你的异能的话。”简初耐心补充。
“徐灿华说，只要听她的，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这种一听上去就像骗小孩的话从时枫嘴里吐出来，带着几分好笑，“就像你一样。”
“但是，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只见过你一个人，我是说，以前从救助中心离开的人里，除了你再也没人回来过。”
从踏进救治中心那一刻开始的记忆纷至沓来，宛如一部粗剪的影片，带着雪花点在简初眼前迅速飞过。
“大家都相信她，但是……”时枫偷偷觑了眼简初的头顶，“我觉得如果真的是好事的话，不会一直逼着我去做的……”
简初气笑了：“小妹妹，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拜托我、帮忙，到这时候还耍这么低级的心眼子有意思吗？”
她每说一个字，时枫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随时都可以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地方，甚至可以永远也不回来，你觉得你，啊不，你觉得徐灿华，她就算在做什么坏事，能威胁到我吗？”
“说实话，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时枫沉默了快一分钟，才重新开口。
“我到这里不过大半年，像我这种快要成年的孩子，一般的救助中心都不太愿意接收，因为觉得想法太多，容易变成刺头，但徐灿华没有这么想，她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我，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果断地选择过，比起其他人，她在我身上花了更多的精力，我起初真的很喜欢她，直到我异能刷新。”
时枫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里头裹藏着淡淡的、不易被察觉的哽咽，“当时和我一起来的，另一个女孩子，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逐渐熟悉起来，有一天我想试探一下她对这里的看法，意料之中，她觉得这里很好，我没敢告诉她我的异能，但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后来，有一天她回来得很晚，一进房间就跟我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救了，还说徐姨真的会帮她，然后第二天……”
漫长的停顿之后，她终于干涩开口。
“她变成了灰色。”
……
“两个月前她成年了，离开了这里，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第二天上午。
简初坐在花园长椅里，看周围人来来去去，多了白日的装点，整个救助中心洋溢着蓬勃的生气，只有她看起来闲得不行。
此刻她眼神放空，正在思考昨夜跟时枫的对话。
“心情怎么样？”徐灿华笑眯眯地坐在她身旁，递给她一颗糖果，“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没有什么时间来陪你，不过你也长大了，不再需要徐姨了。”
她这样说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宛如一个被时间抛弃的失意的母亲。
简初看了她两秒，露出安抚的微笑。
“怎么会，多亏了您，我现在才有这样的生活。”简初余光瞥着她，听见这句话，徐灿华眼睛微微睁大，瞳孔缩了缩，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我很感谢您。”她又补了一句，不过徐灿华已经打理好自己的表情，露出欣慰的笑容。
“哎，你们这些孩子过得好就行，也不枉费我的苦心。”
“说起来，我们这有个孩子，她……”女人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太乖，性子孤僻不爱跟人讲话，前段时间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可能是癔症。”
“昨天晚上跟她住一个屋子的孩子说，她很晚才回来，我怕她出事，暂时把她单独分在了一间屋子，等过两天医生来给她看看。”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简初看着女人朝自己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似乎非常真诚地在寻求自己“关禁闭”这件事的意见。
她朝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怎么会呢，徐姨你不要太自责了，这种事大家都不想发生的。”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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