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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惠兰举着剑随时准备进攻,袁厌手按在腰刀之上蓄势待发,两人就像是猛兽一般等待时机。

尤逸群站在二人对面,对上聂惠兰并不算凶狠的眼神,却也因为害怕下意识往后退。

聂长鹰倒是站在原地,他虽然才三十来岁,但脸上满是褶皱,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眯起一双本就小的眼睛,嘴巴紧抿露出阴鸷表情,并不急着给聂惠兰一点‘颜色’看看。

反倒是何翠翠,她向来胆大,即便被聂惠兰打过一次,这会儿也不害怕,单手叉腰,伸出大抵最近又因为泡太久冷水,所以干裂的手指,灰白的指甲朝天,指尖向着两人,骂骂咧咧道:“两个不守妇道的东西,这会儿居然还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聂惠兰翻了个白眼,压根不想理她,袁厌倒是微微侧身,看向何翠翠问道:“你倒是说说,我一没好吃懒做,二没作奸犯科,有什么需要受到你指责,又需要我用武力来解决的问题?倒是你们来势汹汹,看着便像是要把我和惠兰姐拆吃入腹一般。”

“你,你是个女人,怎么能抛头露面呢?况且聂惠兰是我的儿媳妇,我想对她干嘛就干嘛!”何翠翠大声说道。

“为何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袁厌挑挑眉毛又问道,“况且是你说的要休了惠兰姐,怎的,她现在还算你家儿媳妇?”

何翠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向来脸皮厚,一跺脚,理直气壮道:“你是个女人,就是不能抛头露面!”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哪有女人做捕快的道理!”尤逸群帮着何翠翠说道。

尤逸群红着脸,语气急促地喊道,聂惠兰单手抱着剑,冷笑道:“我朝律法并未规定女人不能做捕快。”

她想到什么似得,又笑着说道:“女人不仅能够做捕快,我看到一些有关前朝记载中,还有女子做武将,带兵打仗的先例。”

尤逸群被一噎,皱着眉头开始思考前朝官员,以及律法律条,他记不太清,也不确定事实到底如何,只是单纯不信聂惠兰会去看书,全然当她在瞎说。

他摇头道:“惠兰,你不知道也不该瞎说啊,你乃商户女,从小大字不识几个,能看过几本书,又明白什么律法。”

聂惠兰也不生气,她毫不避讳直视尤逸群的双眼,说出自己看过的书名,见着他哑然表情,她继续说道:“我从前大字不识,是因为爹娘都不曾觉得我需要读书写字,我自己也不大感兴趣,自然不会去碰,如今有人压着我挑灯夜读,哪有学不会的道理?”

她说完之后,还用哀怨的目光剜了一眼袁厌。

尤逸群一副不信的表情,露出自以为的宠溺表情,说道:“惠兰,你就别强撑了,我从不嫌弃你不识字丢人,你编也编个像样子的呀,哪有四十岁的女人,还能学会读书写字的?”

现在的聂惠兰不高兴,是一点都没打算忍着,自然不会给他留脸面,她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道:“尤逸群,你四十岁还想让人相信,你绝对能考得过十六岁的书生,一举中第,别给我放什么男人女人的狗屁,咱们都是人,怎的换我四十岁就连识字都学不会?”

尤逸群涨红着一张脸,他就是不信聂惠兰能行。

他年轻时候真心喜欢过聂惠兰,他喜欢在太阳底下挥着剑生机盎然的聂惠兰,她有着不算绝世,但年轻时候绝对貌美的容颜,她从小到大都不用担心钱财,也没有任何旁的忧愁,所以她的剑,永远能够指向前方,她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存在。

然,他求娶她的同时,对聂鸿志说的那些话,虽语气低声下气,但他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面对她的时候,总能生出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自古士农工商,商排最末。

官职再小的官宦小姐,多少都识得几个字,虽没有必要通晓四书五经,但全都熟读女则女戒。

他曾在夜里无数次想过,假如当年他当年没有贪恋美色,没有贪心聂家钱财,求娶一个小家闺秀,虽然日子清贫,但也能琴瑟和鸣,膝下有儿有女,也不会有人拦着他娶妾。

他不需要忧心家中事务,便能专心念书,如今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了呢。

他从不否认,他当年是真的迷恋她。

但,他喜欢她的同时,同样看不起她。

她从前不过是个只会练剑的俗人。

剑多年不练,一定会变钝。

钝了的剑,即便出鞘,又能有什么用呢?

女人啊,成亲前无论拥有怎样的伶牙俐齿,会用多么锋利的宝剑,她们成亲后,终归只能以谁家妻子的名头出现。

这是他与生俱来,且到死不会消退的优越感。

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已经老去没有美貌的四十岁女人。

他理应如同当年一样,在她面前感受到无止境的优越感,她凭什么能认字?又凭什么,读过连他都不知道的书!

他的脊背开始逐渐佝偻,但听到身旁邻里的指点,他便又有了自信。

他们说,

“男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每到一个新的年龄便有新的感悟,但哪有女人四十岁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的?”

“这尤夫人一定是在吹牛,我见过四十岁的状元,可没见过四十岁学会写字的女人!”

“尤逸群,要我说,你娘子就是欠管教,带回家去关上门教训一顿,保准能学会听话。”

“就是,你一个大男人怕她一个女人做什么?赶紧把她带回家,管教管教就听话了!”

“就是就是,说什么聂女侠,真和外头声名远扬的大侠一样,又怎么会现在还留在这四方镇,和一个这么多年不敢露出本来面貌女捕快混在一起,欺软怕硬,只能惩治一些小摊贩呢?”

尤逸群越听他们的话,腰板便越是直。

他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沾沾自喜道:“惠兰,你听听邻居们的话,你这谎话根本立不住脚的嘛,不过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肯定不会管教你的,你赶紧放下剑跟我回家,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过日子。”

“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她挑挑眉毛笑着问道。

“是啊。”尤逸群以为她打算服软,连连点头。

谁知道聂惠兰眉毛一凛,忍不住骂道:“谁他爹的稀罕,和你这废物东西一起好好过日子?你这么爱听街坊的屁话,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过日子?”

“通篇狗屁,老娘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又一次抬起手,这次动作飞快,街坊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色残影,她和她的剑,以一种镇民无法理解的速度,来到尤逸群面前。

他呆呆望着她的剑,直直向他劈来。

他又开始因为恐惧不自觉后退,他下意识想寻求聂长鹰的帮助。

但聂长鹰身侧的打手,站在他的身侧一动不动,任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的剑从上至下落下,他望着她分明已经长出不少褶皱的脸庞,却又一次清楚见到十六岁的聂惠兰。

二十四年啊。

她满身是伤,却从不后退,他亲眼看见她一剑砍下山匪的头颅,末了,还朝他笑道,

“喂,贼人已经死了,你怎么还吓得尿裤子?”

他双腿微微颤抖着,一股热意从□□之中流出,他羞愤不已地并拢腿,聂惠兰的剑悬在半空之中,最终还是没有劈下。

倒不是她大发慈悲打算放过这废物,只是她看着地上新鲜水渍,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道:“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你这模样,倒真与十六岁一模一样啊。”

袁厌吹出口哨声,笑道:“怎的,他十六岁就被你的剑吓的尿过裤子?”

聂惠兰毫不避讳地在街坊面前,揭尤逸群的短,她大声道:“是啊,当年尤逸群亲眼看我宰了黑风寨的山匪头头,也不知怎么吓得尿了裤子,我以为他是怕及了我,结果过几天,却到我家来,说要求娶我,我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怎么就——”

聂惠兰边说边笑,聂长鹰的脸却挂不住了,他黑着脸阻拦道:“够了!”

她歪着头没有停下的打算,笑道:“长鹰啊,当年我就困惑,爹为什么会同意这门荒唐亲事,大抵是因为,爹没见过亲眼见过他尿裤子的模样吧,所以被他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倒真的信以为真,不觉得他是个废物。”

“你这毒妇,想要毁了我儿子不成!”何翠翠张牙舞爪上前,骂骂咧咧道,“我要撕烂你的嘴!”

袁厌嘴角轻轻一扬,未出鞘的腰刀重重搭在何翠翠腹部,她飞出几米远,躺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只能指着两人哎呦呦喊道:“苍天不长眼啊,让两,两个毒妇,毁了我们尤家啊!”

袁厌冷笑道:“拉倒吧,你尤家还需要毁?你儿子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做人都不行,还偏偏觉得自己能做好父亲,你外孙女本够得救,却硬生生被你们这帮子恶人,给毁得彻彻底底,你还有脸责怪别人?”

“袁捕头这是什么话,这丈夫管教不听话妻子,本就是常有的事。”聂长鹰反驳道。“怪只能怪思齐太过脆弱。”

聂惠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一声哎呀。

袁厌疑惑地看向她,问道:“惠兰姐,怎么了?”

聂惠兰指着聂长鹰,哈哈大笑道:“难怪男人总不喜欢妻子习武,更喜欢文文弱弱的大家闺秀,你瞧瞧,他们哪里敢管教会武功的女人?”

袁厌与聂惠兰相视一笑,两人肩并肩站着,她摇摇头对着面前的人直直说道:“你瞧瞧,就咱两这小女子往这儿一站,他们这么多个‘大男人’,都不敢对我们出手呢!”

聂长鹰带来不少护卫,每个护卫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即便没有这些护卫,聂长鹰与尤逸群站在一起,也绝对比她们二人高大。

可尤逸群吓得直发抖,顶不上任何用处。

聂长鹰一甩袖子,只在心里骂尤逸群废物,他着实受不了被街坊议论,沉着脸说道:“既然长姐如此不识抬举,姐夫也不中用,便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替父亲管教管教长姐吧。”

聂惠兰不与他争论,稍稍弯腰,做了个手势:“请。”

“上!”

聂长鹰一挥手,一众护卫一拥而上,将聂惠兰围在其中。

街坊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喊叫着,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聂惠兰。

至于袁厌,她居然收起腰刀退到一旁,笑眯眯喊道:“惠兰姐加油!”

旁人不信任女人能做到,但她心里可从不存在什么偏见,她绝对信任聂惠兰,十六岁可以做到的事情,四十岁也能做到。

只是有些事情,确实是她也没料到。

口口声声说男人绝对比女人厉害的男人,不到片刻,便齐齐被聂惠兰打趴在地。

饶是聂惠兰自己,也盯着手中长剑,震惊道:“就这?”

她们从前不敢冲出牢笼,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所有人都说她们飞不出去。

可当她们真正振翅而飞之时。

她们便是凶猛的鸢,即便不被世人理解独来独往,也没什么不好的。

天空属于每一只有翅膀的鸟儿,即便她们在地面上长大。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即便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能飞,她也绝对会飞。

她不再收敛双翼,一脚踹飞奋起而攻的聂长鹰,对着想要阻拦街坊,大声质问道:“我在替我婆婆管教儿子,替我爹爹管教弟弟,有什么错?还是说,性别换一换,你们就打算掺和别人家事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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