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只觉得眼前有一片光亮，就好像有人打开了房间的灯光，可那光却十分柔和，也不像白炽灯那样晃眼。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却有些愣住了。
他们在房间里一直有一面深色的纹花窗帘，也许是习惯了潜伏，所以两人也从未打开过，现在那面窗帘被人拉开了，后面的居然是一面巨大落地窗，很难想象，这种老旧房间里会有那么敞亮的窗户。
时间是半夜，窗外巨大白月正在慢慢下坠，清冷的月光扑了进来，仿佛潮水一般。
夏弥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手抱着腿，一个人安静的仰头看着窗外的星空和圆月。
“我今晚才发现，原来这儿窗户那么大啊。”夏弥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楚子航说话。
楚子航也坐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窗户周围墙壁，落地窗的边框和墙壁之间有着明显的翻新过痕迹。
“这个窗户，后面专门扩建出来的。”他回答，毕竟这样的老房子里，不太可能自带那么大的一个落地窗。
夏弥脑袋枕在膝盖上，“看见这个大窗户，我忽然想起在bj住过的屋子。”
“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楚子航下意识地问。
“唔……就是一个老小区啦，前面还种着一颗梧桐树，每年快到入冬光电时候叶子都会落光，剩下光秃秃树干。”夏弥说。
“小区还有水泥切的阳台，木窗都是漆着绿色的油漆，楼道很旧了，白天的时候也很暗，墙上和门上总是多着许多小广告。”
“我住的那个屋子，以前应该是个配电室之类的地方，后来才改出来的，所以里面很空的，洗手间也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一个老式燃气灶和双开门的冰箱。”她掰着手指一个个去数。
“不过，我很喜欢正对面的大窗户，就跟这个一样。”夏弥说，“就是窗户太久了，窗框都生锈了，玻璃也碎了几块，晚上会有风灌进来。”
楚子航安静听着，脑海里止不住去想象夏弥所描绘的画面，老旧房间，一张床上应该只有单色被套，五斗柜里可能装着衣服？还有门口的梧桐树，一切的一切，居然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隔壁住着一个有点啰嗦老太婆，每天回来都很喜欢教育她家小孩，不过炒菜很香。”
“到了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就会就很无聊嘛，就会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夜空发呆咯。”夏弥说。
原来过去她真的一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而她也没有爸爸妈妈，痴呆的哥哥也不在身边，更没有人陪她说话，在那些个寂静的深夜，她能做的只有安静坐在那里，听着人类的声音，听着外面的世界，就跟现在一样。
听着可真孤独啊！
“龙族也会孤独么？”楚子航轻声问。
夏弥沉默了一会：“所以说啦，你们根本不了解龙类，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这个世界的孩子嘛。”
楚子航微微一愣，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了，可那时女孩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慨和孤独，冷冰冰的，绝对不示弱。
以前他总觉得龙王是不会说出这种话，龙族是残暴的，或许是那名为耶梦加得的龙王，扮演了太久的夏弥，所以入戏太深，才会说出那句话。
可是这一次，夏弥语气里没有了嘲讽和冰冷，只剩下一股子倔强，又像是小女孩对于自己喜爱玩具的执着。
她仿佛在说，哪怕世界上只剩下她孤独的活着，也要固执的往前走，哪怕回来的房间空无一人，也要对着空荡荡房间大声说，“我回来了！”
可即便如此，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还是会一个人坐在那儿，睁着大大眼睛透过窗户看夜空，或者开心，或者悲伤么？
楚子航抬起头来。夏弥依旧安静坐在那儿，月光把她影子拉的很长，那个她想象中夏弥和面前的背影一点点重合在一起。
楚子航忽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耶梦加得，还是夏弥？她们似乎有着一样过去，一样的孤独，那能算是一个人么？
他缓缓开口，有些轻声地问，“你到底是耶梦加得？还是夏弥？”
夏弥这时候回过头来，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楚子航，“你觉得我是谁？”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少见的有些迷茫摇摇头，“我不知道。”
夏弥哼哼了一声，似乎生气了，“那你自己慢慢想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楚子航，重新躺了过去，伸手扯过被子，将整个脑袋都裹了起来。
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凉的夜风顺着窗缝
流了进来。
楚子航也躺回他那用椅子拼接的“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安静看着天花板，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很少见的，他没有什么睡意。
…………
天色斑白的时候，路明非和零才驱车离开了卡罗明斯克庄园，依旧是零开着车，她直视前方，信手打着方向盘。她开车有股明显的男人味儿。
路明非扭头看着车窗外，清晨的雾气弥漫的城市发呆。
“在想什么？”零问。
路明非一怔，其实他没想什么，就是有些困了，“没什么。”
“你在晚宴的中途，离开了很久时间，是去做了什么？”零问。
“就是随便溜达溜达，顺道搜了一下布宁的庄园，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路明非没必要隐瞒这种事情，只不过他没有提那个间谍小姐罢了。
“要调查庄园，可以跟我说，用不着自己去，你现在没有血统，如果遭遇危险会很麻烦。”零说。
路明非一愣，连忙说，“好的，好的。”
“你不在的时间里，布宁跟我聊了一下“δ计划”。”零说。
“δ计划？”路明非来了点兴致，他知道这个计划和那座神秘港口有关。
“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制造超级战士。他们从苏联各个加盟共和国筛选我们认为基因优势明显的孩子，他们的有些人爆发力惊人，有些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强，有些人则有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零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基因工程项目，也是血腥的项目，我们反复地制造胚胎，又反复地摧毁它们。生命在这个项目里就是消耗品，他们造出过各种类型的畸形儿，绝大多数连两岁都活不过。有些看似成功的产品，寿命却非常短暂。”
路明非听完点点头，跟瓦图京大将说的基本没差，“跟想象的差不多。”
“嗯，”零点点头，又忽然来了一句，“让人作恶。”
路明非一愣，扭头看向零，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可实际上零也是个很有礼貌的人，起码路明非是这样的觉得，他很少看见零有这种神情，冷漠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没有接话，车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忽然来了一句，“你喝了不少酒，要不下车散散步吧。”
“嗯。”零点点头，直接踩下刹车，将车在路边停靠了。
清晨的莫斯科街道，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些许落叶在风带起，哗哗作响。
路明非和零肩并肩，沿着行人小道散步，两个人身高其实差距挺大，他整整高出零一个脑袋，可两人步伐却出奇的一致，两个人安静的走着。
“你好像从来没问过关于我的事情？或者我的家族？”率先开口的还是零。
“好奇什么？”路明非有些轻松地说，“你不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么？”
“我跟你只是普通同学，你现在被秘党通缉，我没有任何理由来帮你，但我来了。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有家族的人，属于某个势力的一员。你不想知道我帮你的目的么？”零问。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笑着摇摇头，“说实话，不好奇是假的。”
其实在刚刚零露出那种厌恶表情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了那个梦，以及梦里出现那个和零抱着同一个玩偶的女孩，他也想问，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零，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没问出口。
“但是，我感觉没有问的必要。”他继续说，“毕竟谁都有秘密不是么？”
零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那关于那个坐标，你还知道什么？”
“这坐标是一个人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他是我父亲。”其实那都是记忆里的事情，不过这么说也没问题。
“听说你们很多年都没见过了，而且只是通过电话，没怀疑过么？”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父亲的人，”路明非笑笑，“而且他对我小时候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一些很隐秘的事，我从来没跟人说过。”
“你是不是想过，去那儿会发生什么？”零说这话的时候，是直视路明非眼睛，似乎想得到什么答案，又像是在确认某件事情。
“说实话，要是去了那儿，不发什么才奇怪吧？我现在被学院通缉，失去血统，被神秘龙王追杀，摆在我面前可不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么？”路明非反而显得有些无所谓。
“那我呢？你明知道我陪你来这里有我的目的？”零沉默了一会，“也许这些都是我故意安排的呢？”
路明非也看着零，“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家族很多事情，可没
关系，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为什么那么肯定？”零问。
“真想害我，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些问题呢？”路明非咧咧嘴。
零愣了一下。
“放心，我肯定相信你的。”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零也点点头，“你可以相信我，也把我看作伙伴，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相互之间不会放弃，也不会出卖彼此。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一直走到最后的那种人。”
“为了共同的利益，”路明非随口说，“听起来不够给力啊，没了利益不就分道扬镳了？”
“没关系，”零淡淡地说，“只要努力就好了，努力变成对伙伴有用的人，就不会被丢下。”
路明非想了想，“这样说起来，比起伙伴这个关系，我更喜欢共犯。”
“共犯？”
“我觉得共犯之间，才是最牢固的关系啊。”路明非笑着说，“就像是我们在学院那次一样嘛。”
零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他们走到了那片空地上，周围落满了树叶，不远处围着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俄语牌子，不知道是“此地出售”还是“私人土地禁止入内”。那块牌子也很旧了，想来很久都没有人管过这块地。
再远处倒还有几幢苏联时代的老建筑，清晨雾气里，有些看不清。
“这条街对面，原来是科学院图书馆，我在那里也住过。”零说。
“我们过去看看？”路明非说。
“不用，很多年前就烧掉了。”零说。
“你不想去，就不去了呗。”路明非笑了笑，他不知道零当初在那座图书馆的时候过得开不开心，但既然她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不是每个人的过去都是值得回忆的。
“谢谢你。”零说。
“谢我什么？”
“陪我散步。”零说，她也看得出来路明非为什么要散步。
“只是散个步而已。”路明非说。
“这样就够了。”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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