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梦沉书远。

停在刑架上的老鸹正死死盯着架下,见飞蛾扑火,血迹斑斑,它兴奋地踱了几步,扑腾翅膀,扯着嗓子嘶鸣。

刺耳的嘶鸣扯破长空,便觉得似有闻到新翻的泥土气息,恰恰将藏好的腐朽糜臭曝露出来。

丝绢已掩盖不住气味,夏时隐坐在紫檀团云雕鹤太师椅之内,忍不住抬眼望着那只满身漆黑的老鸹。

被老鸹此刻的兴奋与所兆不详莫名触动,不知怎的,夏时隐竟觉得现在也像是活在另一种地狱里。

她对这样冷血残酷的自己,也极为陌生。其实,若没有那一难,她很喜欢她馨暖灿漫的前世。

“公子——公子——”萧子钰的嗓音早已嘶哑,此刻却仍固执地喊着,挣扎着,任手腕被磨伤了,血顺着高悬的细瘦玉臂淌下来,似残阳般刺眼。

麻绳抽空的声响几不可查,可人人都能看见、看清一个女子的痴与忠。——也许萧子钰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女人,可她是个真情的女人。

周楼也已血肉模糊,一次次被打倒又爬起,虽意志不折,可到底只是肉体凡胎,如今仰躺在地,再爬不起来,只剩最后一丝气息,入不敷出。

唯一得体的沈珂如今仍护在夏时隐面前,守着她身前的一丈净土,岿然不动。依然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漠然又深刻,倒是垂在两侧的一双拳,因染了血,衬的一身红衣格外凶煞。

“公主为什么要周公子与沈统领比试呀……公主……好可怕……”人群里的童音很轻,带着几分颤意,似藏了又藏,终是纸包不住火。

夏时隐觉得自己定是听见了,又也许是身旁看顾的大人被吓的一激灵,忙抬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才会听不到了,她忍着不去看,省得再吓着那些诚实的人。

又听见新月高呼:“公主!”

夏时隐再忍不住拧头,才发现是自己早失了神,才会被风卷走她拎着挡在口鼻前的绢帕。

丝绢轻,顺着风一路跌跌撞撞飘下去,才给了夏时隐机会,去看一看底下的百姓,曾经喜爱她的百姓。

可她那样凶,已经没有人敢再触碰她的目光了。——不,有一人。

青年高高举起手臂,抓住了她的手绢,螳臂之下,因为身高九尺,站在乌泱泱参差不齐的人群中,竟显得格外地顶天立地,仿佛这天塌下来,也有他这个高个子撑着。

青年的轮廓清晰柔和,薄唇色浅,因戴着半张面具,显得格外疏离自矜,倒是露出的一只眼明亮如星,眸子清澈睫毛浓长,虽清极不知寒,细看亦觉隽美难忘。

不太像夏国人。夏时隐静静望着青年,她不曾错眼,见青年竟也敢专注望着自己,不躲不逃,夏时隐微歪了脑袋,从雕螺钿绕麒麟的太师椅上起身。

步步轻慢,她走向他,也见人潮谨慎地避让开,那青年朝她走来,步步坚定,停在刑台边。

青年仰望着她,他的目光似水一般净澈,无畏无惧,带着几分郑重与淡然,他抬手,将丝绢献给公主,还给公主。

荷粉色的丝绢绕在青年的掌心,竟异样温柔,夏时隐认真细看,见青年的掌很大,肌肤玉白,才衬的盖在丝绢下的厚茧格外刺目——那是握剑留下的痕迹。

呈皓腕于轻纱,夏时隐伸出手,玉指纤细娇嫩,在粗糙的大掌下格外幼瘦,她接过丝绢,悄然以指尖轻轻刮过青年的掌心,意图拨起一阵无息的痒。

夏时隐的动作轻薄,似有意也似无心,待她再次抬眸之时,却见青年仍包容地看着她,淡然自若。

被公主打量试探,青年轻挑眉头,浅浅一笑,便泄出了他骨子里傲视群雄的霸气,桀骜又不羁。

夏时隐心生奇异:“你不怕我?”

夏时隐知道青年不怕她,她想问的是青年为什么不怕她,如今的她那样坏,蛇蝎毒妇,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活在泥里的人,总是渴望尊严。今日一战,是他自己的选择,既要夺回尊严,那便得承担结果,没得让公主来背负恶名的。”

“公主多年护他让他,今日见他要以卵击石,明明为难,却也能尊重他,信任他,公主做的明明再好不过,为何要怕?”

似觉不尽,青年又挪了挪目光,淡淡看了周楼一眼,带着几分兴味与不屑,“其实对战,又何必拘泥于是否光正,是否势均?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法则,于国于理,战是唯一的选择,赢是唯一的解法。”

“反而是周公子,今日当真是输之不武,明明负伤偏固执坚持,这么反将一军,倒显得夏朝待他多刻薄欺人。”

青年言语朗朗,气稳声坚,如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竟令人感到莫名的信任,似佛僧轻拨阴云,点破红尘眼,令一众慧悟明智,恍然初醒。

其实知之不深的百姓们就如原中丛草,凭风倒向,他们会在被冤枉时愤而怒骂,也会在惨不忍睹的敌人面前兔死狐悲。

前一秒还在恐惧公主与将军责之过重,胜之不武,可这一刻随着青年的开导,又忍不住疑心周萧二人的居心叵测,无耻做戏。

“老天有眼。”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拄着拐感慨。

“这周公子绝不简单!”大模大样的糙农夫拢着袖长叹。

其实似懂非懂,分不清是非,又因尚能听出几分好歹,众人便跟着装模作样朝着青年点头。

“我就说公主是世上最好的人!公主千岁!”孩童们天真地欢呼。

夏时隐见百姓们又一次咧着嘴朝自己笑,满脸羞赧,带着几分憨厚的傻气,须臾间,如乌云散尽,她的心也跟着开朗起来。

好像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做什么都有人理解,有人维护,有人疼爱。无忧无虑,总是幸福。

这青年真好,向着她,信任她。无声无息地将她从阴暗的地狱里拉出来,带到阳光里。

“公主,”三两句间摆弄民心,被公主充满期待地望着,青年依然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样子,再次出言,也依然能给予人磊落刚正,毋容置疑的公允感受,他道:“委屈您了。”

青年静静望着公主,见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青年莞尔,将将沉醉,又见公主对他粲然一笑,似偷了春的狐狸,被抓住尾巴,不得不回头讨扰般,笑意狡黠,可更多的是天真梦寐。

“你真好。”似是解了迷茫,丢了害怕,如今再次青春勇敢,公主目光诚恳,郑重对他道:“谢谢。”

青年淡淡抿唇,直到此刻,他才确认公主与传闻确有出入。

不是一味地包容,愚昧地行善,公主如一夜间开了窍,长出爪牙,勘破真伪,事事不动则已,而每每出击,当真是即锋利也明智。

他看得懂公主的招数,也心疼公主澄清的目光和她孤独的真诚。

曾经公主蒙昧、公主天真、公主虚荣。

如今公主睿智、公主现实、公主决绝。

不再是百花朝盛的牡丹,百家争爱,温暖火热,如今的她更像是雪峰一枝梅,凌寒独开,落寂坚韧。

她似活着一片寒冬里。可怜的是,谁也看不到她满身的雪。

想起公主方才与周楼说的话,想到公主一直活在谎言与暗算中,青年想对这样的公主说些什么,可他其实是个沉默的性子,如今事了,又觉得竟无话可说。

而公主亦没有等待,没有给他时间,她转身回去,折纤腰以微步,翩翩然如蝶点水。他了然:她不是过度沉溺痛苦的人。

公主朝台下等待良久的太医们冷声道:“还愣着做甚?若周公子有何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喳!”太医们得了允,这才鱼贯而上。危急关头,也顾不得挑地方了,就着一地污血诊治,把脉的、施针的,三三两两将周楼围了起来。

公主只看了几眼,便走到沈珂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嗡哝道:“肃之,我累了,我们走吧。”

见公主并不伤心,沈珂心里一松,他看了一眼公主未松的手,自顾自退了几步,将衣摆挣过来,“我身上脏,你将手擦干净。”

“奥。”公主乖乖应答,便要拿刚捡回的丝娟净手,才刚擦了一下,又被沈珂一把夺了过去。

“用这块做甚?都脏了。新月。”沈珂一声轻唤,新月便机灵上前,应答着细细给公主擦手。

沈珂......青年眉头微皱,便见那少年将军借着新月错了错身,这才回头看向台下的自己。

直接、率然。沈珂的目光高傲轻冷,似明面不屑于墙角下野蛮成长的花,实则却会在心仪之人的不经意时,将其连根拔去。

将军尚且年轻,戾气与杀气都藏的不深,青年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除了......他还是不喜欢将军与公主的距离。

太近了。

或者说,他虽已冒险走近了几步,可终究还是离公主太远。

青年敛眸,心中计算,又听见一声刺耳的惊叫。

“公子——公子——终究是错付了。”萧子钰的尖叫高亢激越,似平白蒙冤,心有不平,势要将天喊破。

台下的百姓被吓了一跳,夏时隐的脚步也顿住了。

在青年的维护下,夏时隐忍不住期盼过:这一世重生,可不可以不只是活在复仇里,可不可以继续以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

开朗一些,明媚一些,善良一些。

她望着脚下的台阶,其实,就只要一步,就一步,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刑台了。

可偏偏就是不行。就是有人要扯她拉她,将她困在这里。

地狱的大门不肯关上。她的身后有萧子钰,有周楼,有他们暗地勾结的权贵,有安插在夏朝的商贾眼线。

夏时隐不得不接受:若不解决这些人,此生的每一刻,她都将坐立难安,做不得自己。

所以啊……夏时隐转过头,她望向萧子钰,也望向萧子钰舍命爱护的周楼,她想,她真得步步为营,让这对苦命鸳鸯,今生不得好死。

还以什么样的惩罚好呢?

怎样才能让你们痛不欲生呢?

啊——

周楼,看来,反复虐伤你,救治你,并不足矣。

我还是得成全你,我要陪着你刀尖舔血,勠力垒攒下你最需要的根基,我要鼓励你破除万难,竭力登上你最渴望的帝位。

然后……成为拽你入阿鼻地狱的魔,做你艰难运筹中的阻,我要将你对我做的一切,一一不差分毫地还给你。

我要你死在你最得意、快乐的时候,我要你抱恨黄泉。

周楼,周公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待我夺下你的国,将你囚禁时,你又会不会疼,能不能放下?

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算。

夏时隐抬头望了一眼晚霞,晚霞如血,照的天地间一片腥意。

走下台阶,言语淡淡。她问:“肃之,若要将人掐死,怎么做才能让他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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