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庭松狼狈地从泥泞的地面爬了起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满脸。
“清子,爹对不住你们。”
和夏庭松的相处的这几天,夏清显著感受到了她爹的苍老。跟前这个向来高大伟岸,拥有无限权威的男人,原来不过是个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奔波劳碌卑躬屈膝的普通人而已。
夏清心气儿高,最不愿吃闷亏,更不爱低声下气去求人,可现实摆在眼前,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她看着亲爹这样,心里着实很不好受。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夏庭松这个主要经济来源一旦丢了工作,一大家子往后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好在,她还有纽扣厂的营生可以做,能够为家里缓解一些压力。
返回纽扣小镇的路上,夏清非常想念冯婶,她是那么见多识广,她若是在,一定比自己有主意。
“啊切!谁在骂我?”冯姐猛地打了几个喷嚏。
这边,冯姐挽着黄爱秋,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形状各异的二流子,大剌剌地进了莽家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疤脸、光头和张耀祖几个带的弟兄们太过凶神恶煞,一路走来竟然难得的畅通无阻。
黄爱秋下了火车,一颗心一直怼到了嗓子眼,进村几公里后,望着眼前一派宁静祥和的春日景象,这人没忍住问:
“冯姐,莽家村真有土匪流氓吗?”
冯姐笑:“有啊,后头跟着的不就是?”
黄爱秋知道冯姐在拿她开玩笑,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她家冰冰应该没大事。
“土匪流氓”们听到为首的冯大款亲自点名,自觉地提起了精神,几个人刻意地撸了撸袖子,快步跑到冯姐跟前,问:
“婶,哥几个一会儿去哪里找人?找哪个?”
“婶,要打架不?弟兄们可是好久都没动手了,这浑身的劲啊,没处使!”
“是啊是啊,就等着今天了,一会儿可得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冯姐白了他们一眼,笑道,“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有力气也得用在刀刃上不是?一切听婶指挥,晓得了?”
一伙人齐刷刷地高呼:“晓得了!”
那声音震得黄爱秋耳朵都疼了。
“不错,有点子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冯姐夸赞道。
黄爱秋在一旁瞅着没吱声,她搞不清冯姐话里的好歹,那话听起来正经得像是真的在夸人,但她不很确定。这样的无业游民,也能称作男子汉大丈夫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黄爱秋相信冯姐,她和那些人一样,一切全听她的。
王赶超在省里的会议终于结束了,会议围绕大坝建设项目,讨论了包括莽家村在内的好几个村镇和地区的相关事宜:
从工程推进中可预见的技术门槛,到动员和宣传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难题;从人口迁徙后村民的安置,到搬迁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从如何带动新片区的老百姓们发家致富,到务必关注他们的精神文化需求……
王赶超的笔记本上写了一大堆,最终落脚到了统筹规划,协同发展八个大字上。
此外,王赶超还从村长提拔成了村支书,和来之前钱会计在他耳边吹的风全然一致。这让王赶超小小地惊了一下。
上任以来,钱会计算账的水平如何他目前还没看出,这揣测领导想法的“神算子”功力,倒是十分了得。
王赶超压力很大,他现在是村支书了,按理来说做起事来应该比之前当村长的时候更有动员力和魄力,但他十分清楚,他无所依仗,眼下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
来到莽家村的这段时间,他深刻地见识到了部队以外的世界。
这个世界很复杂,里面充满了钱会计这样的“聪明人”,他们投机取巧,浑水摸鱼,正经事没干多少,专靠捕捉风向和溜须拍马活着。
他王赶超早在部队的时候就年年评先进,这次开会提拔他也正说明了领导们看重自己是个靠得住的人。组织需要他为老百姓们做实事,他也发自内心地想为大家做好事。
王赶超的念头飘到了苏扬帆那里。那个博士虽然怪怪的,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他身为一村的领头人,确确实实需要好好管管村里头的人,至少不能再让莽家村的臭名继续远扬下去了。
此外,会上也说了,大坝建设不单单涉及到自然科学,更涉及社会科学。社会科学说白了就是社会里的人的学问,一个村就是一个小社会。
如何解放群众们的思想,如何安抚村民们的情绪,如何为老百姓们谋求福祉,如何因地制宜做好各项工作,对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干部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考验。
我可不能脱离群众,做个只会喝茶看报听马屁的干部,我得实实在在地为大家排忧解难。
可是,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呢?
王赶超决定先在村里的空场上开个大会,他手下无人可用,主持的活儿自然而然落到了唯一的小兵——钱会计的头上。
钱会计一向擅长审时度势,他见王赶超空降莽家村,半个月不到就从村长成了支书,想来这人背景相当过硬,今后若是站住了脚跟,没准能带着他一起飞黄腾达,可得巴结好了才行。
但身为原村支书钱老头的本家亲戚,钱会计不能明着忤逆钱老头的意思,毕竟王赶超再厉害,眼下也只是个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而已,当前村里真正说得上话的,仍然是钱老头。
钱会计深知钱老头和王赶超之间必有一役,而他乐得观战。他甚至有些兴奋地希望这场战争快点来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蒙着层窗户纸。
钱会计决定当一回催化剂。
他“一不小心”把夏冰一群人带去了莽家村的祖坟,又“一不小心”让那些土匪一样的人误认为夏冰他们要掘坟。
更是“一不小心”在村里广播站的大喇叭里公布了王赶超荣升为村支书,钱老头光荣退休了的事。
他还“一不小心”在村里的大会上,站在高台上公然宣布:
今后莽家村将成立民兵小分队,专门整顿拦路打劫,倒买倒卖,强制消费等不正之风。
钱会计还借着王赶超的名义,号召全村老小全力配合来村的大学生和工程师们,支持他们做好大坝建设前期的勘测工作。
此外,他还一口一个“上头说”,叫大伙儿哪怕是清明节期间,也尽量少上坟少烧纸,最好不要生明火,该迁坟的要尽量迁坟,免得影响工程队的工作进度。
钱会计慷慨激昂:
“这是一项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们应该改变观念,不,我们应该彻底抛弃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要有舍小家为大家的大局观……”
几招下来,莽家村里暗藏多时的矛盾终于激化了。等不到会议结束,村里的男人妇女们个个挎着篮子,举着鸡蛋菜叶往王支书和他自己身上砸。
当然了,首个扔鸡蛋的人也是钱会计自导自演的,后面的嘛,他就管不着了。他只管拱火,把火烧起来,烧得越大越好。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滚出莽村,还我祖坟”的口号,一群人瞬间把王赶超团团围住,几个壮汉甚至拿出麻绳,将他扒光了上衣绑在了树干上。
村里的空场上闹得天翻地覆,夏冰和苏扬帆几个人却难得的冷静。
他们困在猪圈里不足两天就让人放了出来。
用那伙人的话来说,绑大学生还不如绑只母鸡,母鸡至少还会下蛋呢,他们啥都不会,钱没几个钱,还得专门派人给他们送饭,真是便宜他们了。
于是,后续的几天,夏冰几个人除过禁止踏足祖坟,必须给队里分担喂猪、挑粪、担水这样的活儿以外,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当然,他们若是扛不住了想滚蛋,也不是不可以。
夏冰一行人并没有滚蛋,他们背着设备在莽家村四处查勘,已经将报告汇总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致认为,莽家村的土质不好,太过疏松,村里乱砍滥伐的现象很严重,而这里的气候又很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如果不改善,大坝建成后,单是水质净化和维护这一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外,大坝建成后,水环境会发生改变,甚至是剧变,大坝基底侵蚀性一旦加强,……”
苏扬帆甚至给出了诸多条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数的数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夏冰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心想这人情商虽然不高,做事还挺专业细致。
几个人正讨论,头顶上传来一声暴雷,骤然间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李辅导员大喊:
“同学们,收好笔记本!拿好设备!我们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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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你是谁?怎么让人绑在了树上?”
冯姐这边的人原本是直奔村里公社去的,见到王赶超这副模样,也傻了眼。
按照冯姐的想法,大海捞针一般找夏冰肯定是不切实际的,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人家拿夏冰当人质讹钱,反而会让夏冰陷入危险境地。
不如直接找到村里的头头,有领导的权威罩着,大喇叭一问,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孙子兵法》里曾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策。冯姐很赞同。
临近升旗台了,为了避嫌,冯姐让二流子们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等候,自己挽着黄爱秋准备前去找领导。
“我……哎,我叫王赶超,劳烦你们给我松松绑。”王赶超狼狈不堪。
“你们村长村支书呢?光天化日的,没人管管吗?”
一句话宛若一把刀,狠狠地扎中了这位前任村长现任村支书的心脏。话音未落,黄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砸得人皮肉生疼。
“要落雨了,爱秋,快来帮帮我,咱给这小伙子松开。”
黄爱秋愣了神:“你是……你娘是不是叫夏雰?”
“你怎么知道我娘的?”
“我男人叫夏庭松,你知道夏庭松吧?”黄爱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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