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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时常四处闲逛的缘故,我会去过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不同的人。
有次战乱时分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一位坐在门口绣花的妇人叫住了我。她应当是新妇,少女的模样脸上也还带着少女的娇羞,绾着已婚妇人的发髻,怯生生笑吟吟地向我问道:“请问姑娘是从南边来的吗?”
我上一个在南方落脚的地方有战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好狼狈不堪地跑出来。我点点头,那女子的眸子亮闪闪的,迫切问道:“那可曾见过当地的军队?”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可否和娘子借一碗水喝?在下已经许久未食了。”
娘子有些惊讶,看向我残破不堪的衣裳,慌忙道:“是妾身照顾不周了,请进。”
她舀了一瓢清水,又拿出几个窝头。我许久未吃饭了,实在是饿的慌,也管不了什么礼仪仪态了。道了谢就大口吃起来,等我缓过劲时便问道:“娘子说的是哪支军队呢?”
她想了一想,道:“只知道三月前在利州,前月在抚州安顿后向东走去了,姑娘知道什么吗?”
前月我所在的地方恰好有战乱,细想了一想对上了行踪道:“前月确实在路上见过这队伍,他们打了胜仗,好像又往西去了。怎么了娘子,是有家人在行伍之列吗?”
她听到打了胜仗的消息很是开心,听到我的询问有些羞涩地道:“是妾身夫君,他从军去了。”
我笑道:“娘子这般关心夫君,想必感情很好吧。”
“没有,”她更是腼腆笑道:“妾身同他一起长大,年前才嫁给他的。”
“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笑道。
“外子以前也说过这话,院外那株梅树就是他亲手种下的。”她也笑道:“他原本是打算科举的,可后来叛军四起,他就立志效仿班超,投笔从戎去了。说什么男儿何不……”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道:“娘子夫君好志气。”
她羞涩笑笑,清水饮完,窝头也吃尽了,我起身告辞,娘子起身送我到门口。告别时,我看见屋檐处,忽然眯眼道:“娘子,在下身受箭伤,不知可否暂居于此。不多停留,养好伤就走。”
“啊?”那娘子有些诧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过一顿饭后张口就要借宿,大多数人都会迟疑。她看我蓬头垢面的,犹豫了一会道:“那姑娘住下吧,养好了伤再走,妾身家里还有一间客房。”
我就这么住下了,躲避战乱的时候确实受了箭伤,但其实并不严重,之所以住下是另有缘故。
那娘子不仅烧了热水让我洗漱,还找出她一套衣裳让我换上。每日的饭食虽然都是野蔬清粥却也可口喜人,娘子大多时候都是在青梅树下边做绣活补贴家用边和我聊天。我不太好意思吃白食,可对女红实在是一窍不通,只好主动请缨每日早间拖着病体去放牛,每日下山的时候拾些柴火回来。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娘子和我都很习惯这安稳日子了。
那娘子夜间受凉,得了风寒,我请了郎中给她看病,日日熬起药来。娘子很是惭愧,躺在床上对我道:“真是麻烦你了,你又有伤,原本是该妾身照料你呢。”
我端来一碗药汤,道:“别多想,快喝了这药,早喝早好。”
“唉,”她叹了一声,皱眉喝完道:“不仅苦,喝完了还昏沉沉的。”
“郎中在里面加了安神的草药,你日日做绣活,也该好好歇歇。有我照料你呢,不用担心。”我安慰她道。
娘子安稳睡下,道“多谢你了。”
我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离开。刚出房门就长叹一声,米面倒是还有不少,只是现银所剩无几了。我掰着手指头算柴米油盐,我俩平日里都是靠娘子的绣活赚来的钱度日的,现如今娘子病了,每日还有药钱。我想起来逃跑时弄丢的盘缠,悔不当初,又一想我那盘缠就算没丢也没有多少更是愁云满面。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就这样愁了许久,娘子的病逐渐好转,我那无足轻重的箭伤也好的差不多的时候。
走水了。
清明前后,各家都祭拜先祖。屋舍临近田野,又有杨柳飞絮,天干易燥的,教人难以防范。娘子那时喝过药就去歇着了,我冲进火场将她救出来,心想:还好看见这屋檐上萦绕的黑气越来越厚重,没敢离得太远,要不然这娘子怕是要葬身火海。
娘子并未昏迷,只是被烟呛得咳得死去活来,就这样怀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木匣子。火势很大,邻人纷纷赶来救火,我方从那九死一生的险地里逃出来,问道:“你近日病情好转了,郎中抓的药,药效也是减半的。你明明可以跑出来,为何我发现你时你奄奄一息,险些昏过去。”
她一边咳,一边颤颤巍巍地把木匣子递给我,示意我打开。我默默打开,看见几张银票,怒道:“为了这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
娘子不言不语,示意我往下翻。我忍着脾气往下翻,看见薄薄的几张银票下是一沓厚厚的家书还有一支簪子。
她哭喊道:“我与郎君相伴十六载,自从他参军就再也没能见他。往后也不知是否能再见了,只剩这点念想了!”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不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
我默然无言,轻轻扶她起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拂去她身上的尘土,抬眼看见了她的面容,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场大火将屋舍烧得所剩无几,也毁去了她半边脸庞,原本清丽秀美的面庞如今半边鲜血淋漓。
她看出我眼神的异样,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庞,蓦然垂泪。
我静静地看着她落泪,心知这种时候最好是哭出来,她伤成这样如今也不能画皮,还是过段时日再说。
邻人都很热心,娘子和他夫君的口碑在村中不错,是以重建屋舍的时候很多人来相助。我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并娘子的几张银票,总算把屋舍建起来了。
可娘子却终日郁郁寡欢,自从受伤那一日就蒙上面纱,整日躲在屋中不见外人。我知道她为何以泪洗面,等她的伤口结痂后对她道:“在下枯惹,是名画皮师,娘子想要重回旧貌吗?或者说,想换上一副更美丽的面容。”
娘子那时坐在窗后做绣活,乍闻此言,猛地抬起头来细针在手帕上戳出一朵殷红的花,急切问道:“当真?”
“当真。”我示意她看手上那块布料。
她却不管不顾地起身问我:“那要做些什么吗?”
我想了一想道:“娘子要以寿命为酬,这样娘子还愿意吗?”
“寿命。”娘子冷静下来,隔着面纱抚上自己的脸庞,犹豫地思索。
我看出她的顾虑,问道:“不需要太多寿命的,五年就够了。在下的画技还是很好的,可以将娘子画的和以前一模一样。画皮之后与常人无异,容貌也会老去。”
“我并非不相信姑娘,只是……”她目露担忧低声道:“我怕,我怕等不到郎君。”
我默然无言,抬头看向了院外的梅树。
知道自己的脸有修复的可能,娘子明显开心了许多,时常笑着和我聊天。我同她说,烧毁的房屋还未修缮完,我暂时不会走,她可以好好地考虑。
娘子笑着,微微弯着眼,遮住伤疤的眉眼如画。
房屋修缮完的那日早间,娘子前来找我画皮,我落笔前的一刻,门外突然有马蹄声传来。
“娘子,我回来了!”
娘子连忙起身朝门口跑去,看清院中那人面容时,掩面而泣却躲在门后不敢向前。那男子意气风发,显是衣锦还乡,上前抱住她,笑着问道:“娘子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啊呀,娘子你怎么戴着面纱?”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不给我写信了?”娘子哭道。
那郎君道:“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给你个惊喜。娘子你怎么了?”
我缓缓走出,娘子抹去泪水道:“这是枯惹姑娘,你走后房屋失火,是姑娘救了我的姓名。”
郎君急忙抱拳谢道:“多谢姑娘救我娘子性命,在下必当报答姑娘。”
“在下是画皮师,逃难至此,还要多谢娘子的一饭之恩。那场火灾娘子不幸伤了容貌,在下方才正要给娘子画皮。”我还礼道。
“伤着了?”郎君很是紧张慌忙要去查看她的伤口。娘子轻轻侧过身去,不让他看。
郎君心急问我:“这画皮有什么代价呢?我娘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以寿命相酬。”我道。
“寿命?娘子你要画吗?能不能以金银相替,我这里有不少赏赐。”郎君道。
“别闹,”娘子斥道:“画皮师本就难遇,况且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不要说这般话。”
“啊呀娘子,我又不会嫌弃你容貌的。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别的法子能不用寿命。小娘子,用我的寿命行吗?”那郎君慌道。
我微微笑道:“不行,这是画皮师的规矩。我只收娘子五年寿命。”
“原本担心等不到他才一直不画的,小娘子,给我画皮吧。”娘子笑道。
“娘子你不画也行的,我跟你一起长大,又不会骗你。”郎君小声嘟囔道,被娘子不满看了一眼,悻悻地闭嘴了。
我请娘子进屋道:“烦请郎君等候了。”
屋内燃起一炷香,烟雾袅袅而起,我重新提笔,细细描绘。香尽之时,我一笔勾出最后的柳叶眉,轻声道:“娘子心善,祝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多谢姑娘。”她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