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黄金台》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项知归自认为看透了公主。
公主作为一个弱质女儿,真人藏于帷幕之后,将傀儡放到台面之上,虽有保全己身免遭危险的好处,可深谋远虑仅通过口耳传递,加之部属不臣,股肱生疾,连累她不得不以心计自断臂膀。两相比较下,显然是光明磊落、亲临战场的自己更胜一筹了。
他从小读书,觉得万般兵法最上乘者,莫过于“从心所欲”和“行力所能”——每次出征前,他都会向皇帝讨要一份先斩后奏的恩旨,即主将身历其境,君命有所不受,随机应变制敌。
公主亲自造势,却只能择人而任势,将心中计谋呈现于战场之上。她是凭轼旁观的谋士,不是身处其间的武将。属下这些傀儡,调教得再细致,始终缺少一种突破意识,变故陡生,难以替代本人做出心灵手敏的反应;诸侯久经沙场,总归比傀儡们灵敏一些,奈何彼此多思多虑,一旦稍落下风,又会因质疑公主的决断而踌躇不前了。
所以公主的战斗是有弊端的,她用兵本无破绽,其意旨却不会被精准地执行,对于不能快速跟上她思路的人,极难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夺取一线之机。
项知归想到这里,不禁哂笑出声,手舞长剑舞出一朵剑花。
既然统摄一方战场,便不该把权力假手于人,防止意外发生,事情力有不逮——作为最高掌事者,当学会如何在危险的边缘游走,把握时运,制造态势,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换言之,只有亲自出马,心手相应,方能收获最尽如人意的效果。
刚好他本身就是一柄绝世利剑,可以做到朝阳公主做不到的撕裂战场。
项知归断定公主掌上没有跟他单独抗衡的惊艳之材,每次开战前,他都先设法引走叛军,及至城楼的视野盲区,再深入场中覆军杀将。公主纵然勾心斗角,到了场中,总有心手乖戾、运转不灵那一刻,项知归便是抓住这一刻,在极小的相差之间占夺先机,斩获通往胜利的一击!
一连半月,项军寻瑕伺隙,避实击虚,或战于平原,或弑于河岸,或屠于旷野,已经歼灭奉军许多兵力。
塞北尘嚣飞扬,奉瑾面对摧枯拉朽的项知归,从稳操胜算,到计穷虑极。
诸侯的能力无法与她的策略相称,她单靠设谋用智,不足以挽救狂澜。形势开始变得对公主这边不妙。
项知归步步压逼,下属本事不济,致使屡战屡败,奉瑾怎么可能不怒?这下她算是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甚至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连战不利,军心隐隐动摇,她不得不忌惮起来,含恨写了一封止战书,命人用箭射下城去,准备制止这一场闹剧了。
一连半月的激烈角斗至此结束,雁门关又恢复到曾经封闭沉默的状态。
……
项知归拔出那支羽箭,一字不漏地看完止战书,随后攥作一团丢进篝火烧掉了。
当我项子修是什么人?乱我大哥的锦绣河山,扰我三弟的云中鹤梦,你三言两语便想善罢甘休?
他故技重施,差人到雁门关骂阵,企图触怒公主再度派兵出战。
如此一来,城内的奉兵每日皆能听见一个小卒扯着嗓门大骂,骂爹骂娘骂祖宗十八代。
大家都是好儿郎,各事其主,却在这些惹人嫌厌的恶言恶语中,扎破了心胆,挑出了脑浆,成了猪狗养的孬种——长期领受着这种喧哗叫嚷的耳福,城内渐渐都怨声四起了。
终有一天,奉瑾忍不住掩耳,脸上阴暗一闪即逝。
她非常不悦:“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我明明都让人喊话不想打了,他还不听,日日来骂我。”
元睢全神贯注着面前的棋枰,一径把周遭之事充耳不闻。
奉瑾瞥他一眼,也不再多言,重重地按下一棋。她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就算他提出异议,难道她会听从他的不成?
二人继续投子于枰,布阵列势。棋子是上品玉质,黑白分明,触之肌肤生温。双方计算争衡之下,此攻彼守,你消我长。
不多时,奉瑾于总隘上落了一枚黑子,正安在精妙之处,结成连环套,将白子完全包围起来。
她得意地一笑,宣布道:“大哥哥又输啦。”
元睢始终不闻不问不喜不怒。
城外的鼓噪呐喊之声回荡在周遭,换作平时,奉瑾会无动于衷,现在却盯着面前棋盘不由自主发起愣来。
自己轻而易举的赢了——大哥哥再怎么不用心,也不该一炷香内下得满盘皆输吧?保不准是懒得理睬自己,故意敷衍了事。
奉瑾目光突然间就有了一丝寒意,猛抬头看向元睢。
元睢一身深青衣衫,因其气度翩然,穿出了如竹如玉的味道。
他甚少有淡然以外的表情,宛若一张静止的琴,默默抬起手,自动将白子一枚一枚地收尽——仿佛真是心甘情愿要重开一局。
耳畔来自项军的嘲笑依旧不肯稍停:“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惊破胆!”
奉瑾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做出真心的愉快表情来,举手阻止了元睢的动作:“只有输赢多没意思啊,我现在要加一个赌彩。”
元睢下意识地抬眸,她已转过头去召唤一声,“十七”。
黄衣侍女很快出现,跪在公主脚下,把背对住元睢,有意无意藏着自己的脸。
奉瑾一门心思都集中到了报复上,并未察觉这微妙的一幕。
她想的是,与项知归的比赛已经暂停很久了,自己一再退让,不就显得过于窝囊了吗?上次闻丑娄午回关,私下言论愤恨,已被她暗中鸩杀,对外只宣称是项知归的鞭打沾毒所致,如此一来,军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都同仇敌忾,待公主顺从不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重温一遍之前的游戏,将大哥哥气上一气吧。
她想好了,精神益发抖擞,含笑询问侍女:“我上次嘱咐他们新造的大戟,如今进展如何了?”
侍女低着头,双手比出一个不容小视的数目。
奉瑾眼尾略略一勾,险些要勾到人心里去:“不错,足够一支分队用度了。”
元睢的眼睛如同玉石碾成一般,自带着温润透彻的微微光晕,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奉瑾身上那袭羽衣红裳随她一动便发出窸窣响音,尽管面朝着侍女,却像是把话说给他听:“二哥哥训练骑兵的确厉害,不过呢,我吃了败仗以后,就开始锻造一种新的武器。”
她刻意顿了一顿,“箭矢能发不能收,损耗巨大,我便集旧戟铸新戟,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比项军配发的兵刃更长三寸。兵谶有云:‘一寸长,一寸强。’只求彼器未至,而我举器先杀,应手便靡,有进无退,看他这回怎么应付得了我去。”
很正确,元睢边听边想。她素来心性高强,一时韬晦罢了,又不是打不过,怎么肯输这口气?
于是一时没有半点声息。
她烦闷地蹙了蹙鼻子,又做出慢条斯理的样子,命令侍女道:“你等下便替我传达胡亥将军,让他带两千人配备新戟,出城去会一会项将军。”
说罢,瞟了眼仍不发言的元睢,声音再度扬起一点,“待他们开战离得远了,再传达段申将军,让他领五百人绕到项兵所驻山后,烧绝栈道,断了他们的粮草。”
元睢一愣过后,心脏猛地一纠:小打小闹未必会影响全局,粮辎却是士气之所系,项军远来北荒,物资本就匮乏,又值穷秋,这粮草一断,后果怎堪设想?
他眉头深深锁起,正襟危坐,终于加重语气唤她:“奉瑾。”
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动。她知道,琴弦被拉开了,发出急促铮然的长音。
公主回眸过来,嘴边那对金钿适时地一闪烁,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仿佛这战事也叫她跟着兴奋了起来:“嗯?”
元睢直直地注视着她,苍白的俊脸反衬得黑眸愈加寂谧。
不同于奉瑾嚣张上扬的丹凤眼,元睢眼尾走势微微下垂,很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因他入关后遭遇,面部表情极少,轻易不肯皱一下,时刻平整着,所以又显示出高位者的冷峻。
被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为军事开口:“你是要置子修于何地?”
奉瑾摆了摆手,那个叫做十七的黄衣侍女静静地退下了。
“我打击一下二哥哥,将他饿一阵子,下次骂城不再使这么大的气力,免得大哥哥您听见了,会担忧分心哪。”
“黄金甲”的细长花瓣向里拳曲着,在裹挟着沙尘的北风中微微地战抖。
大魏上都移来的名种,本不适宜于贫瘠的塞北,奉瑾花费心思,从沙子深处挖出了黑壤来,细意地培植,才长得这般茂盛起来。她对它们极度痴迷:“铁骨金心无限姿,我花开后百花杀”——或许,她是骄傲地将自己的际遇代入其中了吧。
现下她在丛中笑,目横丹凤,闪动着奇特光芒,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言谈间益发有一种“决胜千里之外”的气概。
她早已不是当年北赆。
元睢只觉得惨然,一方棋盘,竟使二人如同隔了万里江山。
他缓缓说道:“塞北地舆图上有一条河流,日夜往东而逝,滚滚不能止息。据我所知,它在历史上足足有十二次泛滥记录。”
奉瑾略略凝眉。
他收尽了白子,而她结成连环套的黑子还停留在棋盘上,仿佛一条狰狞的黑河。
他静静地审视着这条河,神情里充满了悲悯与祥和之感。
“你初看河水表面安然,不以为畏,不消除水流冲激之患;又看河水表面动荡,不以为惧,不化解水流充塞之祸。任其为所欲为,终有一日,河水会翻腾澎湃,漫溢上地,再无整治之法。”
“在塞北,它自己会凝结起来,不需要我操心。”
“那若是离开塞北呢?”
她抬起眼睛,冷冷地看向他。
“最好的整治就是放干河水,可你觉得这是做得到的事情吗?”
他叹息:“起码,你不该做这个纵容着河水不作不为的人。”
“我要这条河为我灌溉林野,我要这条河为我洗濯甲兵,我要这条河为我做许多事情,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和恩赐,教我增重己身,勿要妄自菲薄。我为何要束缚它呢?”
她猝不及防地嫣然一笑,明晃晃把野心刻在脸上。
他正襟危坐,姿态肃肃雍雍,双手却在膝上抓紧:“师尊一生都在探求圣王成仁之道,倘他得知对你的倾囊相授,变作这种用途,他岂不痛心泣血?”
奉瑾明显一愣,眉毛轻轻扬起,好笑地重复一遍:“师尊?”
大片“黄金甲”吐放出浓烈苦寒的馨香,她把目光投向花丛,表情一瞬间变得冷酷森严起来,“我为达所求,屈身在此不毛之地,风刀霜剑,施谲用诈,全盘问心无愧,又何需证道于外人呢?”
小说推荐:《我这万恶的谪仙之姿》《一个俗人的诸天影视之旅》《华娱调教师》《苟在女魔头身边偷偷修炼》《怪谈游戏设计师》《金手指是深宫老嬷[红楼]》【好看书吧】《我在废土世界扫垃圾》【华为小说】【大蓝书】
天才一秒记住【七零文学网】地址:70wx.com,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