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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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路鸣野再次回到了槐安路。
他手里捏着从李振严那要来的照片，站在拾光客栈门口踌躇不前。
他想进去问程书当年为什么要放弃短道速滑，也想要进去问他，既然他两是好朋友，为什么他从来都没联系过他？他还想问他，他浪费他的天赋，放弃短道速滑，现在后悔吗？
当然，他最终还是没能踏进旅馆的大门，沉默着转身直接回了家。
程书刚从楼上下来，正巧看到他离开，追到门口，想要开口叫他进来坐坐，却又想起他两上午才在广场闹了不愉快，他没理由叫人过来，索性眼睁睁地看他拐进了隔壁街道。
“回来了？”
外婆正在院子里摘菜，抬头见他回来，赶忙从屋子里拿出一张凳子来，“怎么样？这么多年没回来，好玩吗？”
路鸣野捡起放在地上的菜，说着：“街道翻新得太快了，我都差点迷路了。”
“嗯？你没和书一起去吗？”
外婆说，“他早上过来给我送东西，问我你去哪了，我跟他说你去体育馆那边瞎晃悠去了，他不是出去找你了吗？”
他并不想让外婆知道他和他之间闹了矛盾，于是撒谎道：“是吗？可能是我没看到，错过了吧。”
“那你下次记得直接去他们家叫他和你一起出去。”
路鸣野抬头看了看这大雪弥漫的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接他外婆的话。
那天之后，路鸣野每天早上都会有意无意地路过拾光客栈，但他依旧没有主动踏进去过半步。
直到那个周末的早上，他再次晃悠到了旅馆门口。
程书坐在前台柜内叫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却有些期待地走了过去。
“帮我看会儿店，我中午就回来。”
程书从里面出来，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串数字，“有事打我电话，有客人来有什么不懂的，你也让他们打我电话。”
随后，独留路鸣野站在风中凌乱。
“你去哪？”
瞧见程书启动车子，他追过去问了一句。
程书侧头瞥他一眼，着急忙慌地道：“我妹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得过去看看，你今天帮我一下，回来我请你出去吃大餐。”
路鸣野倒是不在意他的饭，但本着能帮就帮的原则，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拾光客栈是个有些年头的小旅馆，开在河州不上不下的位置，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来。路鸣野不明白，程书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么一个破旧的，经营惨淡的，收入甚微的旅馆里。
路鸣野在旅馆里从早上九点坐到了中午十二点，客栈里除了他，便再也没人进来过。
他百无聊赖地翻来着程书放在前台的账簿，以及那些被他压在账薄下面的一张接一张的欠条。
零零总总加起来快有三十万，是他这间破旅馆经营好几年都还不上的债务，再加上他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医院开支巨大，他入不敷出地死撑着这家店，完全没有必要。还不如把他卖了，把债还了，找份高薪的工。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劝程书的。
“你让我把这家店给卖了？”
程书刚从医院回来，还没坐下休息，就听见路鸣野劝他说让他把旅馆给卖了，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路鸣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路鸣野认真和他分析：“你看，你这家旅馆根本没什么人来，但平时的维修费还要出，再加上你妹妹住院，医院那边也需要钱，你赚钱的旅馆不仅不能为你分担债务，反而还加剧了你的债务，既然是这样，你留着他还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没有意义？”
程书反驳他，“我留着他，从来就没考虑过他能不能为我赚钱，这家旅馆是我的念想，是我爸妈留给我和我妹妹唯一的东西，你明白吗？”
路鸣野舔了舔唇，喉结滚动。
两人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路鸣野给他道歉：“对不起。”
程书意有所指地说：“路鸣野，遇到问题，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抛弃问题，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家旅馆再次回到巅峰时期的。”
末了，他又低声补充了句，“当然，我希望你也是。”
“……那天和你在桃山广场见过之后，我去了短道速滑馆”路鸣泽缓缓开口，“李教练送了我张照片，他说那是我和你一起参加省赛时得奖拍的。”
“程书，你赢过我，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我现在也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不继续滑了呢？为什么要放弃速滑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程书愣了片刻，回他：“我和你不一样，我放弃速滑是因为我不喜欢，我不热爱这项运动，当年我和你一起去速滑馆，和你一起参加比赛，只是因为我没有朋友，想要和你多待在一起一段时间，多和你玩一会儿，仅此而已。”
“那既然你都可以放弃，为什么我不可以，你为什么总是逼着我去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事情？”
“我没有逼你”程书叹了口气，为自己辩解，“路鸣野，你现在只是摔了一跤，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对以前的你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还记得吗？就你十岁那年，你比赛输给我，第二天早上五点，你就跑来我家把我从床上给拉了起来，非逼着我陪你练习，和你比赛，你不赢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赋型的人才，你能拿奖，能站上世界舞台，能登上国内外各大媒体纸报，那全都是你一直以来不断联系不断拼命的结果，所以，你现在还不够明白吗？”
“因为热爱，你才会拼尽一切，你现在如果选择了放弃，那你以后再想捡起来，就更难了，就像我……”程书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反正，我不希望你一直藏在这小镇里，我希望你回去，我希望你去接受治疗，然后重新拿回属于你的奖牌。”
路鸣野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打岔道：“你说我得我就能得吗？”
程书笃定回他：“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那我下次比赛前再跑来问问你，不能得奖我就不去了。”
路鸣野与他开玩笑。
“你是要准备回去了吗？”
程书往他靠近了些，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路鸣野没承认，也没否认，淡定回他：“你刚说的那些话，是我外婆让你这么跟我说的吧？”
“其实你们根本不用劝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说，我也没说我要现在放弃啊，我只是太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休息。”
“而且，我也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除了短道速滑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激起我的兴趣了？”
“程书，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短道速滑，也喜欢在冰上驰骋，可是，我滑不了一辈子，总有一天，我还是会面临这样的困境的。”
程书被他真诚的语气给弄得不好意思再开口。
这时，路鸣野转移话题道：“你说你不喜欢短道速滑，那你后来又去学了什么？”
程书唇边勾起一抹淡笑，抬头往楼上看了看，故神秘地说道：“秘密。”
“秘密？”
程书走进前台柜台，收好账簿和借条，将他们全部锁进抽屉，问他：“饿了没？走，出去吃饭？”
路鸣野倒是真饿了，简短甩给他两个字，“随你。”
“你变得这么好养活了？”
路鸣野不确定地看着他：“我以前很挑食吗？”
“那倒没有”他关上店门，拉下卷帘门，吐槽：“只不过你以前吃一顿饭，可以把我一周的零花钱都花光。”
“程书，这么多年你……”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路鸣野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没能问出口。
本来，他两也就只是在儿时相处了一段时间，长大后因为各自的选择不一样，一个选择了继续滑冰，一个选择了退出冰场，因此，理所当然的，他两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机会再相遇，更何况，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程书呢？
毕竟，他不也没主动联系过他吗？
程书选的饭店在镇中心，是一家很平常的菜馆，他怕别人认出路鸣野，于是要了个包间。
进到房间，拿到菜单，他特意避开了运动员不能吃的食材，选了几个他觉得路鸣野会喜欢的炒菜。
看到他不问自己一声，直接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路鸣野嘀咕了句：“不是请我吃饭吗？怎么都不让我点菜？”
“让你点？你要是想不开点了违禁食物，那你就真得和你的事业说拜拜”程书拿起他面前的碗筷拆开，用桌上的温水清洗，又再次放回到他面前，“你要是参加不了比赛，我可付不起那个责任，承担不了各大媒体的争相指责。”
“那到时候，你丢了工，赚不到钱，难道你不会赖上我，让我赔钱？我可养不起你，也没钱赔给你。”
“你脑洞可真大。”
“路鸣野，我们快十二年没见了……”程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来点上，眼神淡淡地看着他，“我一直都以为我们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但命运这东西，有时候是真挺有意思的。”
路鸣野盯着他嘴里吐出来的烟雾发了会呆，看他夹在指尖的猩红明明灭灭，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苦淡烟味，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程书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目光和程书的再次撞在一起时，他突然有些紧张，心口一紧，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羽毛轻轻扫过了一般，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良久后，他说：“程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你那个小旅馆转下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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