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卢剑星决定二次拜府的时候，祝佳期正在和二妹祝拾画吃茶。
眼下祝老爷在外地忙碌，据说要到小年才会归来。京城的铺子和琐事，统统由祝佳期处理。成日忙里忙外，待到闲暇时，她还是愿在自己别苑的水榭上逗逗鹦鹉发发呆。
今日拾画也在。
祝拾画是祝老爷收养的女儿，坊间都说是祝家外室的孩子，但府内的人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拾画生得极美，忧郁玲珑、清明淡雅，要说祝佳期是白昼的炎炎烈日，那她就是夜晚挂在黑布上的一弯明月。
拾画坐在一旁，瞧着祝佳期往笼子里喂鹦鹉，柔声开口，带着江南一带的口音：“阿姐，鹦哥当真不会说话了么？”
就跟要配合祝拾画似的，笼子里的鹦鹉拍了拍翅膀，叫了几声，却不是人话。
“托那个锦衣卫的福。”
祝佳期回道，言语间还带着气不忿的意思。
拾画轻笑：“那思凡可有的伤心了。”
提及祝家老三，祝佳期嗤笑几声：“她从外头捡了个流寇回来，新鲜着呢，哪儿还惦记着鹦鹉不鹦鹉的。”
拾画：“流寇？”
可不是吗。祝家老三今年还没及笄，是个俏皮捣蛋的小丫头。前几日和秦叔抬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进了祝府，偷偷藏了起来，还真当祝佳期不知道呢。
老三年纪小，又没什么玩伴，她愿意找乐子那就找去。祝佳期对两位妹妹素来纵容，又不是什么牵扯到大是大非的事情，府上临时多张嘴而已。
“那锦衣卫倒是连思凡也得罪进去了。”
拾画显然也听闻了京城里的事情，“阿姐有什么打算？”
想到卢剑星，祝佳期笑容一收，她正打算说些什么，祝管家匆匆赶来，打断了姐妹二人的对话。
平日有条不紊的祝管家，罕见地流露出了为难的脸色：“大小姐，锦衣卫卢大人想要见见您。”
祝佳期顿时挑眉。
她休憩的时候从不见外人，祝管家也正是因此为难。但他还是特地赶来征询一声，显然卢剑星是有备而来。祝佳期免不了寻思：他来做什么？
晌午在北镇抚司，卢剑星可是都没看她几眼，一副不愿和她纠缠的模样，眼下却又专程上门拜访，倒不怕那些风言风语了。
“请他过来。”
祝佳期开口。
祝拾画闻言起身：“那阿姐我先回去。”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祝佳期可不愿为卢剑星耽误了同妹妹聊天的时间，“看看他有什么要说的。”
祝管家很快就领了卢剑星过来。他是一个人来的，那被祝佳期讥讽过是只“漂亮鹦鹉”的沈炼并未陪同。
卢剑星走到水榭前，祝佳期侧了侧头，总觉得此时的他有点不对劲。
之前的卢剑星，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对着她话不多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直视祝佳期的眼睛，他压根就不敢。而现在，他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带着几分凛然的意味。
“卢大人。”
祝佳期不冷不热地开口。
“祝小姐。”
他揖，而后目光落在祝拾画身上，似乎未料到还会有旁人在。拾画鲜少在外露面，因而祝佳期径直开口：“这是我二妹。”
“祝二小姐。”
卢剑星也不犹豫，同样向祝拾画行了个礼。
祝佳期可没那么多耐性：“你来做什么？”
卢剑星：“晌午的事，我有话想与您说。”
果然。
想也只有这件事，祝佳期嗤笑几声。
不肯为了一只鹦鹉下跪，不见得是有骨气，而是不值得。
鹦鹉养得好，能卖上好价钱，然而再好的价钱，哪儿能比得过升官加爵，如锦前程呢。祝佳期自小就跟在祝老爷身后头抛头露面置办买卖，她知道人可以不为一只鹦鹉下跪，但尊严却不见得比鹦鹉值多少钱。
“有骨气的人”，祝佳期见得多了。
思及此处，她一张俏脸更是染上嘲讽意味：“昨天说无功不受禄，今儿个就亲自登门拜访，看来卢大人倒是个好说话的人，主意说改就改呢。”
祝佳期损起人来，向来是什么难听甩什么。然而卢剑星一个大男人，听见她的话，还是木着一张脸。他不做反应，反倒是让祝佳期来了气，她眉心一拧，抬了抬脸：“你不是有话说吗，说，我听着。”
“祝小姐。”
卢剑星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我知道您瞧不起我。卢某贱命一条，许还没您那笼里的鹦鹉值钱。”
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祝府不知道买了多少只鹦鹉，才调/教出来一只口齿伶俐，还刚巧讨祝佳期欢心的。而像卢剑星这种人，别说整个京城，就是北镇抚司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他哪儿能比得上她的鹦鹉？
“若是无牵无挂，卢某我入了您祝小姐的青眼，也就认了。但我家中有个母亲，还有两个结拜兄弟。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卢剑星体型瘦削高挑。祝佳期不得不抬头才能寻觅到他的眼睛，而这次他没像做贼似的躲开。
这是二人第一次有了眼神上的交流。
祝佳期总算明白过来，到访的卢剑星哪里不对了。
他的眼底有种觉悟。
男人语气平静，脊背挺得笔直，他的凛然扩散到他的声音里，卢剑星字句铿锵，展现出祝佳期全然不曾见过的一身硬气：“您说过，祝小姐。只要我给您的鹦鹉跪下磕头，陪个不是，咱们之间就彻底撇清了关系。”
祝佳期愣住了，这可不是她预料中卢剑星要说的话。
就在她尚且没反应过来之前，卢剑星撩起前襟，双膝跪地，玄色的飞鱼服落在灰色的水榭地砖上，他嘴角紧紧抿着，攥着拳头，对着祝佳期身边的鸟笼，重重磕了个头。
“您想找什么乐子，冲着我一个人来。”
卢剑星再次重申道，“别牵扯到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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